他拍了拍许如卿的脸,身形渐渐消散在空中。
“多谢你,小傻子,咱们后会有期。”
七
绍兴十四年,无夏城中忽现雪白蛇妖,身粗如牛,长十丈有余,双目赤红。所过之处屋舍倒塌,护城河水随之上涨,淹城南数百户。可怜许府百年家业,皆为废墟。
那白蛇虽痛楚不堪,倒像是还有一丝清醒,也不去追寻常百姓,只一路追着许业臻而来。许业臻给吓得魂飞魄散。他之前都是听了白发人的谗言,又被白蛇盗来的珍宝耀得迷了心窍。如今白蛇已经将他逼到了护城河边,吐着鲜红的信子,眼看是要扑下来
“我错了!家神大人饶命啊!”他抱着头,半身都泡在水里,只道是此命休矣。等了一阵,却未有动静,方才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挡在他身前的,是许如卿。
那白蛇也像是认出了他,犹豫起来。
“好儿子,不像你那几个哥哥,跑得一个比一个快,反倒是你,还惦记着为父的性命——”
“不对。”许如卿打断了他,“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大白杀人而已。”
许业臻面色难看至极,但考虑到事态紧急,还是解下了腰间的啼鸟剑,塞进了许如卿手里:“用这个!此刻它抬着头,正好露出七寸,就在——”
“胸腹下方,三枚淡红色鳞片。”许如卿喃喃。他抬头望着白蛇,缓缓地举起了啼鸟剑。
许业臻还来不及问他如何知晓,啼鸟剑就已经震动起来,发出了哀鸣。剑光一闪而过,鲜血喷涌。
“大白那个傻子!”
白发的青年消失后不久,朱成碧就出现了。
“他跟你爹有过约定,若是代言人带来的不是蜡丸,而是杨枝,则意味着,代言人想要的是他额上的蛇珠。”她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上,远远地望着发狂的白蛇。
“那天他上我天香楼,本来是要逃走的。我跟常青安排许久,终于等到他说动了你,将他带出了封印。常青画了一条直通西湖的通道,只要他迈出一步,便可从此自由,可他居然眼睁睁放弃了!”
“为何?”许如卿迷惑地问。
“为何?”朱成碧反问,“我那道甜品,分明苦涩无比,为何你还要一口一口,舍不得放弃?许家人贪得无厌,那杨枝屡遭摧残早该枯死,为何还有一片绿叶,不肯枯萎?”
总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无论是多么苦涩,尽头处总有一点甘甜在。无论与人类相处的岁月多么的不堪,总有那么一个人,两个人,带来的温暖和慰籍,足以让杨枝上的最后一片绿叶坚持下来,总也不肯枯萎。
例如许小青,例如许如卿。
“你知道那蛇跟我说的是什么?‘只要许家还有一个后辈值得守护,我就还是许家的家神。’”
鲜血喷涌,却不是妖兽的墨血,而是人类的鲜血。
许如卿松开了手中的啼鸟剑,任其掉落在护城河里。
白蛇猛扑下来时,蛇牙贯穿了他的肩膀,正好让他能够将一只手放入它的口中。
“呐,大白,你心心念念的甜品。”痛楚眩晕之下,许如卿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他的手中一直握着只用糯米皮包裹的小团子,里面仔细包着大白在天香楼尝过的那道甜品。朱成碧交给他时说过,如今大白失去蛇珠,痛楚发狂,唯有这来自天竺国的甘露果,能重新唤回他的神智。
“否则,我就得亲自出马了。”她眼中闪过一丝金色,“唉,那只瘦骨嶙峋的蛇,想也知道不会有多好吃……”
许如卿再听不见她后续的叨叨,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那只小团子上了。这甘露果,真能有如此功效?
杨枝已完全化为了灰烬,可见大白对人类是彻底地失去了希望。重重折辱,屡遭背叛,还能让他再相信一次吗?
那蛇含了糯米团子,只是一愣,双目中的红光渐渐淡下去,蛇口也不由得一松。被他叼着的许如卿倒了下来,教水流一冲,卷入了护城河中的更深处。
河水冰寒刺骨,肩上的伤口腾起血雾。他根本连挥动手臂上浮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次,是真的会死掉吧?许如卿在水中睁大双眼。奇怪的是,现在反而不再疼痛,只是懒洋洋的。他甚至还望见,前面的河水中出现了一只雪白的大兔子,双目赤红,还在散发着光芒,就跟娘给他叠的手绢兔子一样。它朝他游过来,一次又一次地接近,却一次又一次被水流冲开了。
大……白?他的意识已经模糊了,只是反复地想着:对不起,没能做好你的代言人。我太傻了,才会受了骗,连累了你。但是,我不曾背叛过你。我许如卿宁可去死,也不会背叛你。请你,再相信我们一次吧。
忽然,那兔子睁大了双眼。它身后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无数根碧绿的杨枝从光芒中汹涌生长出来,刺破了河水,朝着许如卿汹汹而来,又小心翼翼地将他围在中央。
无夏城的护城河中,居然长出了一株茂盛的杨树。
朱成碧带了常青在一旁围观,看着树冠上跳下来两个人:大白已经恢复了人身,抱着许如卿,紧张地检查了一番,便开始施展法术,给他治疗肩膀上叫蛇牙贯穿的伤口。
“啧啧!竟然连已经成了灰的都能发出新叶,真是叹为观止。”朱成碧踱过去,“别担心了,一时片刻就能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