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你们许家这一百四十年来的家神啊。”
六
常记溪亭日暮,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只蜡丸刚到手,就让许如卿捏碎了。里面的字条上写着这样两句诗。旁边的红印只有一个,是个“壹”字。
每一句的第一个字,凑在一起。却不是任何宝物的名字,而是一个人名——常青。
“你让他去杀人?你让他去杀他的朋友?”
“什么时候轮到你质疑我的决定?”许业臻吼起来,“还不赶紧把字条拿去给他?!”
许如卿置若罔闻,他还在盯着那犹如滴血的红印。许业臻最见不得就是他这副呆傻的样子,气愤起来,随手拿了一旁的镇纸就敲在他额上:“还不快去?!”
顿时有血从眉骨上流下来,钻心地痛。许如卿的心里却忽然一下子清明开阔了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聪明过。
“父亲如此生气,是因为你并不能直接驱使他。”他血流满面,却笑得由衷欢喜,低声道,“所有的任务,必须要通过代言人才可以传达。而如今,我才是他的代言人。”
“混账!”许业臻气得一脚踢翻了他,“要不是年满五十就得让出代言人的位子,你以为我不会亲自驱使他?那蛇妖亲口跟我说过,选你做代言人,只是因为你傻!你还以为他真的看中了你——他能看中你什么?”
许如卿点点头:“父亲说得对,我是许家出了名的傻子。可连我都晓得,这一百多年来多亏家神庇护,许家方能有如今安泰富足。家神于我许家有大恩,如今却被逼着做些鸡鸣狗盗之事。”他向来口齿笨拙,语速也慢,但一字一字,越到后来,越是坚定洪亮。这几句话犹如奔涌的洪流,一发不可收拾,“孩儿再傻也知道,这是忘恩负义!”
许如卿这十几年的人生,犹如在飘着细雪的夜晚孑然独行。哥哥们欺他、辱他,父亲冷落他,他便树起了一堵冷淡呆傻的高墙,任何击打落在上面,都不会激起反应。可这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代表这十几年来重重累积的屈辱,没有像炽烈闷烧着的火炭一般烧灼着他的心。更何况,如今遭到欺辱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个背着他,行走在漫天细雪之中的青年。他依然记得他后背的温暖,记得自己半睁着眼睛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濡湿了大白的衣裳。
就算明知回许家后可能面临的命运,大白也不曾背弃过他。要他在此刻背弃大白么?绝不可能。
“你打死我吧。”许如卿端端正正地跪坐起来,朝他爹磕了一个头,“孩儿宁可去死,也不会逼大白去杀人。”
许业臻面红耳赤,眼看要暴怒,屏风后面忽然响起了慢条斯理的话语声:“许家主,你果然养了个好儿子。”一直藏在暗处的人走了出来,是个满头蜷曲白发的青年。
常公子?许如卿一愣。不,不对,虽然相貌一样,但这人的额上有鲜红的眼纹。
他笑眯眯地蹲在许如卿面前,从怀中取出根快要枯萎的杨枝递了过来:“你听过白蛇和许小青的故事吗?”
那白蛇,当初其实是见过许小青最后一面的。
许小青终身行医,到了耄耋之年,还亲自背着药箱上山采药,不幸遭了虎患,受了致命的伤。在他即将去世之前,那白蛇得知消息,带着杨枝出现在他的床头。
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保护好他,这让白蛇感到万分懊恼。所以他在许小青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当着满堂许家子孙的面给出了承诺:从今往后,我将是你许家的守护家神。你的后人,只要拿着这杨枝来找我,我便任他驱使。
直到——“直到这杨枝上所有的叶片,都枯萎为止。”
白发青年将杨枝塞到许如卿手里,那枝条上面,只有最顶端还残留着最后一枚绿叶。
“这杨枝,是那白蛇的心。他为许家操劳了这一百四十年,慢慢地,将心血熬成了灰,如今只剩最后一丝希望还在。许家少爷,你可想过要放他自由?”
许如卿蓦然睁大了眼睛。
放大白自由,这是他想都未曾想过的好事,可父亲呢?父亲绝对不会同意——许业臻在白发青年身后站着,肩膀有些瑟缩,看起来竟然对这白发人颇为忌惮。
“你只需要将这杨枝拿去给大白,什么也不用多说,他自己便明白了。”
许如卿内心隐隐不安,可“给大白自由”这件事情如此美好,他生怕自己一迟疑,机会便稍纵即逝,接了那杨枝便朝池塘边跑去。谁晓得大白一见到杨枝,竟然激愤如此,不仅袭击了他,还生生从自己的额上,挖出了蛇珠。
那是枚发着温润光芒,鸽蛋般大小的玉珠,脱离了大白的手之后,在空中缓缓下落。终于被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是那给他杨枝的白发青年。
“是你!为何骗我?”许如卿喊起来,他被大白甩在一旁,见他失了蛇珠,重现兽形,只在池中哀嚎翻转,心痛得简直要目眦欲裂。
“我可不曾骗你。傻小子,当初是这蛇自己许下诺言,持杨枝者,愿任其驱使。你爹是个不中用的代言人,这蛇宁可困在此处,接一些万分凶险的任务,也不肯向他交出蛇珠。幸好这一辈的许家人里出了个你。”
他呵呵笑起来,蛇珠在他手中转动,淡淡生光:“我就知道,只要你出马,他一定会挖出来给你。如今这样下场,只能怪他自己,当初非要用这宝贵的定魂玉珠来炼蛇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