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陆明昀说罢,顾淮晏眸色暗敛下了一抹深色,他对尚书府有些了解,官荫承位一事,尤其对于嫡长一房而言,因承位而生出隙端的不占少数,尚书夫人是将门出身,性子素来稍显劲烈与急躁,可陆尧死的前一夜她尚在府内养伤,毫无作案之机。
尚书夫人幼年习武,身手功夫素来了得,但若是她有意要去谋害陆尧,以夺回官荫的主权的话,并非全无可能,尚书夫人出身于镇远将军府,借助镇远将军之手拿到刑狱地形舆图来作案,亦是有可能的事。
然而,为了谋害陆尧,此一番如此阴险而大费周章的举动,倒不像是将门之人的手笔,尚书夫人若是真要屠害陆尧,只消暗自遣人在给陆尧的膳食之中投毒便可。
两番揣度相互抵牾,顾淮晏凝眸扫视过去,假令尚书夫人与陆尧之死真脱不了干系,但尚书夫人又是如何死的?亡灵弑人之论纯属子虚乌有,既然是荒谬又是扯淡,可能狡黠地利用陆尧之死杀死尚书夫人,此凶犯极可能是府上的人。
甫思及此,顾淮晏散漫的眸色悄然落入了几分深意,吩咐陆明昀道:“你且带路,去看尚书夫人的尸体。”
说着,他看向景桃,景桃凝视着陆明昀手中的经文之上,容颜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是在审度些什么。
西沁园外,傍午已逝,穹空微微擦黑,天气转凉,陆明昀一径地瞅着堂外的天色,面容略有隐忧,不自觉地道:“侯爷,今日舟车颠簸奔波,我已吩咐府内备下热膳及厢房,侯爷若不嫌弃的话,不若先歇歇,候着明日再看看?”
近旁的刘喻听罢失笑,且道:“尚书爷倒是不必挂忧了,侯爷在勘案一事上素来不假辛劳,加之此案本就存有诸多疑处,你且还是让侯爷看看尸体为要。”
陆明昀自知无法拂了侯爷的意,只好赔着笑道:“那好那好,请侯爷往这边来。”
说罢,陆明昀遂是率先踏出堂外,顾淮晏抬起步履,身后一行人随之跟上,他侧眸看了一眼景桃,少女还是一副蹙眉凝神的模样,他低敛暗眸,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景桃回过神来,如实答道:“我方才是在想遗信的事情,倘若陆尚书被人所害,那么遗信定是伪造的。我想了一会儿,待会儿若是能有机会审度遗信和陆尚书所抄的佛经,那也许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顾淮晏看着少女凝神专注的模样,原是淡凉的声线不由软了软:“待你验完尚书夫人尸首后,我命刘喻将遗信和佛经抄页拿来。”
说着,他见着景桃温顺的墨发上翘起了一根呆毛,在微凉的夜风之中打着卷儿,他指尖泛起痒儿来,想去为她抚顺,但又碍于什么,隐抑着作罢。
尚书府内外,陆陆续续点燃了明灯,穹色由亮转暗,一行人穿过了堂园,陆明昀从下人手中接过了一盏竹篾灯笼,牵引着亮晃晃的光,为顾淮晏悉心引路。
“家母逝去后,因是众人所见的那般,她被缢于湖心亭的顶楼上,便在后院幽篁山山脚处偏院里设了另一灵堂。前几日,将军府来了人,原想为家母办丧事,但碍于家父案桩未结,权衡了一番,遂是暂先设下了为家母守灵的打算。”
步出月门,一路往北,可见一条蜿蜒的青石板道,绵绵延延地从偏院延伸而出,数位青衣童仆正在山脚处清理落叶,陆明昀打着灯笼朝前指了指方向道:“因侯爷来此,府内这才彻夜燃着明灯,若是平时,后院与幽篁山两处基本是不掌灯的。”
尚书府闹亡灵杀人闹得很凶,府内的家眷们自是惧怕惊骇,途经其他院落时,皆是锁窗闭户,顾淮晏视线掠过远处的山色和楼阁,眸色一敛,倏地思及了什么,侧眸问陆明昀:“婚事可都是筹备妥当了?”
景桃原是俯首凝思,听到“婚事”二字,好奇地抬起眸去。
在旁的刘喻适时跟她解释道:“尚书府唯一的大小姐,也就是三爷膝下的女儿,她跟九殿下定过亲。去岁惊蛰一个吉日里,圣上便是正式赐婚,日子就定在今岁的十月初七,但因为陆尚书遭黜一事给延宕了。
“圣上原是打算迫尚书府退婚的,但九殿下对大小姐是喜欢得紧,坚决不愿循从圣旨,他到圣上那边磨了很久,圣上终是迫不得已才同意,但有些可惜了,尚书夫人见不着自家孙女出阁加入皇族了。”
尚书府的大小姐,也就是陆茗烟,景桃委实没有料到尚书府竟与皇族竟有这么深的一层渊源在,更未曾预料到的是,纵使陆尚书遭遇罢黜,九殿下与陆茗烟的婚事竟也能如期行进,九殿下对陆茗烟的倾心可见一斑。
只听陆明昀答道:“禀侯爷,茗烟的嫁妆都已是安排周全了,在入夏时,箱笼箧物与宅邸院落也都拾掇妥当。万幸地是,幸好是圣上旨婚,加之九殿下襄助,这婚事才能筹备得顺遂,否则因家父的案桩,加上家母的孝期,也不知这婚事会延宕至何时。”
景桃听着这番话,去徐缓地回溯了一番原书的剧情——不知为何,按照情节发展,陆茗烟和九殿下最后这门亲事没结成,至于为何没结成,原书没有交代出具体而明确的信息,但给了景桃一个清晰的线索,陆茗烟与陆尚书和尚书夫人的死,居然都脱不了干系!
景桃心中给自己划了重点,目前她还没遇到这个人,但可以提防和观察一番。
对于尚书府与皇族的联姻,顾淮晏没兴趣过问,陆明昀也自是不敢多嘴,免得被人落下了话柄。
他此前从未与武安侯打过交道,但今次得见,殊觉他处事平和,对案桩却是苛责于己,陆明昀掂轻了声息,径直朝前带路。
幽篁山的山脚处是一僻静的地方,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行至了偏院的院门前,偏院是临山而筑,院邸两侧是干净朴素的花厝,厝内有药草辛涩香气,相较起西沁园诡秘瘆人的停棺之地,此处的守灵之地倒还算是寻常。
院厝处的羊肠窄道上,仅燃了几盏酥油灯,灵幡与缟素齐齐悬在院门夹侧,廊庑之下透露阵阵凄冷之影,戗金填漆的棺椁前置有一只铜盆,盆边对着折叠的金纸元宝等祭品,一行人走近前去,陆明昀陡地见到了棺床前有两道黑影,其中一个人是在往桶盆里烧着什么东西。
陆明昀看清来人后,眸色发紧,欲要动怒,但被隐抑住了:“三嫂,茗烟,怎么如此晚了还在此处呢?”
此声一出,一道纤挑的人影款款侧过了身来。
陆茗烟身着雪白缟素,容貌端丽秀俏,仪姿仪容颇为典雅,眸色却是清冷薄凉。
她静谧地俏立于棺椁前,年岁看着不过十六上下,此刻见着一众官人,眼中毫无怯色,只是略微颔首示意。
她身侧半蹲在地的妇人,虽着华服锦绸,但面容之上却是脂粉未染,略微苍白的巴掌脸上,五官是痴滞着。妇人盯着火盆傻笑着念叨什么,橙橘色的火光映照着她痴呆的面颜,显得有些几分可怖。
“过两天便是母亲的二七了,母亲遂是想来烧些纸钱,我也就带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