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丘盯着老道士,缓缓摇头道:“小人眼拙,未能看出门道。”
老道士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恰好一位锦衣云鬓的妇人闻讯从彩凤楼出来,老道眼睛一亮,掩不住喜色道:“就这位娘子吧。请随老道来,那边有家四面开窗的旗亭,不避人,又清净,凡有不便当众诉告之处,可单独告知贫道。”
滕玉意总觉得这老道士油嘴滑舌,笑得也太假,如今他挑中这妇人,更让她觉得这老道士别有心肠。
妇人身上衣装多彩,又刚从彩凤楼出来,任谁都猜得出是楼里的假母之一,这老道不挑别人偏挑中楼里的假目……
有心留下来看这老道耍什么花样,却又惦记着去找蔺承佑,要是迟迟找不到这厮,今晚等于白跑一趟。
滕玉意带着卷儿梨和抱珠往里走,走到老道身侧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老道士的缁衣后领露出来一截脖颈,竟比脸上白净许多。
不过这也寻常,常年在外游历之人,身躯有衣衫遮挡,脸上却饱受日晒雨淋,比起身上的肌肤,面容大多要沧桑许多。
正要收回目光,滕玉意一怔,如果她没看错,道士脖颈上竟隐约有个赤色的烙印。
这也就罢了,老道里头穿的那件白纱襌衣,用的是上等的纺花葛纱料,这纱料表面上与寻常料子无异,常人很难看出其贵重之处,只有穿过的人知道,它轻薄如云冬暖夏凉,一匹足值千金。
她现下也穿着这种纺花葛纱料襌衣,家中只有四匹,还是头些年阿爷得胜归朝时圣人赏赐的,她这几年长得快,裁一件襌衣布料便少一截。
滕玉意惊愕不已,这人究竟是谁?就算靠着骗术能敛下横财,怎会骗到宫里的东西。
卷儿梨和抱珠诧异道:“公子,怎么了?”
滕玉意心不在焉道:“无事。”
她寻思着要走,谁知这时候,老道士扭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带着三分谑笑,又有些轻狂嘲讽的意味。
滕玉意这才看清老道士的眼睛,尽管藏在两条长长的白眉下,那双眸子竟极为漆黑灿亮,眼神如此熟悉,究竟在哪见过。
道士只扫了滕玉意一眼就转过头,笑眯眯引着那妇人往旗亭走,边走边对众人说:“莫要急,莫要急,一个一个来。”
滕玉意看不出门道,决定先进彩凤楼再说,刚上二楼迎面撞见萼姬,滕玉意指了指身后的卷儿梨和抱珠:“如何?完璧归赵了罢。”
萼姬含嗔带喜:“公子这是什么话,儿大不由娘,奴家这两个女儿花苞一样的养这么大,巴不得被公子这样的人物拐跑呢,走了一圈该乏了,公子快回二楼坐下,奴家亲自烫几壶美酒来。”
滕玉意往楼上看了看,弃智进楼这么久,也不知查出什么没有,她负手往上走,刚坐下来不久,廊道忽然古怪地炸响一声,依稀像除夕的爆竹(注2),长长地呼啸着,尖锐又突兀。
她想起绝圣递给弃智的那根令箭似的物事,心中一震,忙低喝道:“霍丘。”
霍丘领命,率先往外奔,滕玉意一撩长袍,也出了房间。
萼姬和卷儿梨抱珠茫然矗立了一阵,胆战心惊跟着出来。
那声音从左侧廊道尽头传来,沿路跑过去,廊道空无一人。
推开两边的厢房,里面的酒客正忙着推杯换盏,霍丘赔罪退了出来,头一回遇到这样诡异的情形,他深觉有异,悚然往回奔:“公子,无人。”
滕玉意看霍丘神色不对,隐约猜到发生了何事,爆竹的声响就在廊道,为何看不见弃智。
“此地有异,先不管了,那个叫绝圣的道士还在楼下,我们速速离开此地。”
她急欲下楼,袖笼一热,符纸突然烧了起来,滕玉意猝不及防,吓得赶快掏出符纸,好在那火似乎与明火不同,很快就化为灰烬。
饶是如此仍麻烦得很,接二连三,符纸相继在袖笼里自燃。
滕玉意连连甩袖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东明观的道士一下子给她塞得太多,还是该怪自己没及时把这堆东西扔了,慌忙道:“霍丘,快来帮忙!”
奇怪她这边手忙脚乱,霍丘竟毫无反应,滕玉意脑中一空,抬头才发现身边早已无人。
廊道还是那个廊道,只是灯火幽微,别说霍丘,连萼姬她们都不见了。
她勉强稳住心神,环首四周:“霍丘,你在哪?”
就在这时候,廊道旁传出一个小孩的呼救声:“滕娘子,我是弃智,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