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的挑黄道吉日,主张挑洋日子。说阳历五月最不利结婚,阳历六月最宜结
婚,可是他们订婚已经在六月里,所以延期到九月初结婚。据说日子也大有
讲究,星期一二三是结婚的好日子,尤其是星期三;四五六一天坏似一天,
结果他们挑的是星期三——”鸿渐笑道:“这准是曹元朗那家伙想出来的花
样。”辛楣笑道:“总而言之,你们这些欧洲留学生最讨厌,花样名目最多。
偏偏结婚的那个星期三,天气是秋老虎,热得利害。我在路上就想,侥天之
幸,今天不是我做新郎。礼堂里虽然有冷气,曹元朗穿了黑呢礼服,忙得满
头是汗,我看他带的白硬领圈,给汗浸得又黄又软。我只怕他整个胖身体全
化在汗里,像洋蜡烛化成一摊油。苏小姐也紧张难看。行婚礼的时候,新郎
新娘脸哭不出笑不出的表情,全不像在干喜事,倒像——不,不像上断头台,
是了,是了,像公共场所 ‘谨防扒手’牌子下面那些积犯的相惩里的表情。
我忽然想,就是我自己结婚行礼,在万目睽睽之下,也免不了像个被破获的
扒手。因此我恍然大悟,那种眉花眼笑的美满结婚照相,全不是当时照的。”
“大发现!大发现!我有兴趣的是,苏小姐当天看你怎么样。”“我躲着没给
她看见,只跟唐小姐讲几句话——”鸿渐的心那一跳的沉重,就好像货车卸
货时把包裹向地下一掼,只奇怪辛楣会没听见—— “她那天是女傧相,看见
了我,问我是不是来打架的,还说行完仪式,大家缶新人身上撒五色纸条的
时候,只有我不准动手,怕我借机会掷手榴弹、洒硝镪水。她问我将来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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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我告诉她到三闾大学去。我想她也许不愿意听见你的名字,所以我一句
话没提到你。”“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鸿渐嘴里机械地说着,
心里仿佛黑牢里的禁锢者摸索着一根火柴,刚划亮,火柴就熄了,眼羊没看
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里。譬如黑夜里两条船相迎擦过,一个在这条船上,瞥
见对面船舱的灯光里正是自己梦寐不忘的脸,没来得及叫唤,彼此早距离远
了。这一刹那的撙近,反见得暌隔的渺茫。鸿渐这时只暗恨辛楣糊涂。
“我也没跟她多说话。那个做男傧相的人,曹元朗的朋友,缠住她一刻
不放松,我看他对唐晓芙很有意思。”鸿渐忽然恨唐小姐,恨得心像按在棘
剌上的痛,抑止着声音里的战栗说:“关于这种人的事,我不爱听,别去讲
他们。”辛楣听这话来得突兀,呆了一呆,忽然明白,手按鸿渐肩上道:“咱
们坐得够了。这时候海风大得很回舱睡罢,明天一清早要上岸的。”说时,
打个呵欠。鸿渐跟着他,刚转弯,孙小姐从凳上站起招呼。辛楣吓了一大跳,
忙问她一个人在甲板上多少时候了,风大得很不怕冷么。录小姐说,同舱女
人带的孩子器吵得心烦,所以她出来换换空气。辛楣说:“这时候有点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