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晕船不晕船?”孙小姐道:“还好。赵先生和方先生出洋碰见的风浪一定
比这个利害得多。”辛楣道:“利害得很呢。可是我和方先生走的不是一条
路,”说时把手鸿渐一下,暗示他开口,不要这样无礼貌地哑默。鸿渐这时
候,心像和心里的痛在赛跑,要跑得快,不让这痛赶上,胡扯些不相干的话,
仿佛抛掷些障碍物,能暂时拦阴这痛的追赶,所以讲了一大堆出洋船上的光
景。他讲到飞鱼,孙小姐闻所未闻,见过大鲸鱼没有。辛楣觉得这问题无可
猜的幼稚。鸿渐道:“看见,多的是。有一次,我们坐的船险的嵌在鲸鱼的
牙齿缝里。”灯光照着孙小姐惊奇的眼睛张得像吉沃吐 (Giotto)画
的 “○”一样圆,辛楣的猜疑深了一层,说:“你听他胡说!”鸿渐道:“我
讲的话千真万确。这条鱼吃了中饭在睡午觉。孙小姐,你知道有人听说话跟
看东西全用嘴的,他们张开了嘴听,张开了嘴看,并且张开了嘴睡觉。这条
鱼伤风塞鼻子,所以睡觉的时候,嘴是张开的。亏得它牙缝里塞得结结实实
的都是肉屑,否则我们这条船真危险了。”孙小姐道:“方先生在哄我,赵叔
叔,是不是?”辛楣鼻子里做出鄙夷的声音。鸿渐道:“鱼的牙齿缝里溜得
进一条大海船,真有这事。你不信,我可以翻——”辛楣道:“别胡闹了,
咱们该下去睡了。孙小姐,你爸爸把你交给我的,我要强追你回舱了,别着
了凉——”鸿渐笑道:“真是好‘叔叔’!”辛楣乘孙小姐没留意,狠狠地在
鸿渐背上打一下道:“这位方先生最爱撒谎,把童话里的故事来哄你。”睡在
床上,鸿渐觉得心里的痛直逼上来,急救地找话来说:“辛楣,你打得我到
这时候还痛!”辛楣道:“你这人没良心!方才我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孙小
姐——唉!这女孩子刁滑得很我带她来,上了大当——孙小姐就像那条鲸鱼,
张开了口,你这糊涂虫就像送上门去的那条船。”鸿渐笑得打滚道:“神经过
敏!神经过敏!”真笑完了,继以假笑,好心里的痛吓退。
“我相信我们讲的话,全给这女孩子听去了。都是你不好,嗓子提得那
么高——”“你自己,我可没有。”“你想,一个大学毕业生会那样天真幼稚
么? ‘方先生在哄我,是不是?’”——辛楣逼尖喉咙,自信模仿得维妙维
肖—— “我才不上她当呢!只有你这傻瓜!我告诉你,人不可以貌相。你注
意到我跟她说你讲的全是童话么?假使我不说这句话,她一定要问你借书看
——”“要借我也没有。”“不是这么说。女人不肯花钱买书,大家都知道的。
男人肯买糖、衣料、化妆品,送给女人,而对于书只肯借给她,不买了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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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也不要他送。这是什么道理?借了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