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又是无眠。
翌日清早,容迎初与柯弘安一同用过早膳后,照旧送他到万熙苑门外。天色阴沉,天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更显出初春的清寒萧瑟。
忽闻得南院门内传来人声,回头看去,只见韦宛秋正撑了油纸伞从南院出来,在她身旁笑语连连的竟是陶夫人。
陶夫人一眼看到容迎初,顿时敛下了笑意,一边往暖轿走去,一边道:“我昨儿还跟我家山哥儿说,咱们前年到宜州去看望老爷时,途经祁县,正碰上洪灾,多亏了祁家庄的范大嫂接了咱们到庄里去避灾,才逃过一劫!得人恩果千年记,我叮嘱山哥儿这年万不能收范大嫂那儿的租子,咱们可是万万不能忘恩的!”
韦宛秋讥诮地瞥了容迎初一眼,笑言道:“婶娘的宽厚仁德,真堪为我们这些小辈的典范呢!”又稍放轻了语调,“秋白妹妹有幸成为婶娘的媳妇,当真是她的福气啊!”
容迎初眸光微微一跳,不禁转首看向她们。
陶夫人在暖轿前站定,道:“此事说来还真是委屈秋白姑娘了,要不是老爷答应鸿胪寺右少卿卢大人在先,我是断断不能让你的义妹妹屈尊为良妾的。”
韦宛秋含笑道:“婶娘言重了,您和二叔的难处宛秋心里明白。秋白也是个伶俐通透的,回头我再与她好生说说,她晓得这当中的利害轻重,也会明白过来的。”
陶夫人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一旁陈妈妈掀起了轿帘,她便上了轿。
眼前四人抬的轿辇悠悠缓缓地走出万熙苑门,容迎初立在原地,仍在暗自咀嚼着适才所听到的话语。抬眸看到韦宛秋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自己,只不动声色沉一沉气,淡声道:“韦妹妹好有心思,这一大早的,就替底下人张罗起婚事来了。”
韦宛秋目光带上了一丝幽凉:“秋白在你眼里是底下人,在我这儿,可是好妹妹呢。她的事,我自然会好好打点。”
容迎初心中有事,也不欲与其细说,正好有管事的媳妇们来回话,便转身返回了东院。
韦宛秋回过身,竟见秋白正倚在南院门边。雨势渐大,她却没有拿伞,身上一袭淡黄色提花府绸短袄衬得她面色苍白如纸,雨雾纷纷扬扬洒落了她一头一脸,益发显得落寞。
韦宛秋来到她跟前:“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秋白一动没动,面容有些微僵硬:“我想去见他。”
韦宛秋冷冷地盯着她:“如果他的话有用,陶氏就不会只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
秋白定了定神,敛一敛面上的神绪,道:“你既然要我做个明白人,那便要给我一个明白。”语毕,她也不等韦宛秋说话,径自疾步离去。
见到他时,春季的冷雨越发淋淋漓漓,打落在檐头淅沥连绵,点滴如在心头。
她站定在廊下,直勾勾地注视着他忐忑不安的脸庞:“你没有依我说的去做?”
柯弘轩垂首,低低道:“我有。”
“你为什么要骗我?”秋白整颗心揪得紧紧的,是不留余地的搐痛,“你不仅没有向二老爷他们说不要娶我,而且……还是你主动到他们跟前提起这桩亲事的,是吗?”
柯弘轩垂着眼睑,挡下了眸中浮泛的意绪:“爹他们一心想要借小嫂的力行事,小嫂的条件……本也不为过,他们再三权衡,最终还是会答应的。”
他并没有给她真正的答案,她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是在问你,是不是你主动前去跟二老爷他们说,将我收为良妾?”
他略略沉思,似是在踌躇间落定了念头,神情亦淡定了些许,轻声道:“你没有说错,是我主动前去请求父亲和二太太,让他们答应小嫂,娶你进门。”
秋白惊得心头猛地一跳:“我在内室里隐约听到二太太跟韦奶奶说,昨夜本是想与你商量此事,没想到你竟先一步去跟二老爷提了。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柯弘轩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她灰冷的眼眸:“我不想放弃你。也不会放弃你。”
秋白闻得此言,唇角不觉泛起一缕讥笑:“六爷,你让二太太施舍一个良妾的名分给我,这就是你的不放弃吗?恕我承受不起……承受不起你这样的不放弃。”
他眉头一蹙,急切道:“我昨夜去向爹他们表明心意的时候,才知道爹早前曾向鸿胪寺右少卿卢大人提起联姻的事,而卢大人也给了回应,说是有意将他们家三姑娘许给我。我向爹明说了只想娶你为正室夫人,可是他答应卢家在先,小嫂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既然已经有了卢家三姑娘,你为何还要与我纠缠?我已经跟你说过我无意于你,让你去回绝韦奶奶所提的事,为何你还要提?”她痛怒攻心,“还是你本来就在心里盘算着,让我成为你的妾室?”
“没有!”他清俊的脸庞在情急之下涨得通红,“我跟爹说了,看在韦家的情面上,也该给你妻室的名分,可是……可是爹有他的不得已,那卢大人官阶虽不高,却是吏部尚书的侄子,爹不敢得罪……我求了半宿,爹答应我不仅给你良妾的名分,还会先那卢三姑娘一步迎你过门,我日后也会视你为结发之妻,非旁人能相比!”
秋白冷笑:“我本还对你心存一丝愧疚,可眼下看你如此,我只庆幸我并没有爱上你。六爷,我此次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嫁你为妻,更不会成你的妾室。你若要强人所难,我也不介意狠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