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青年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
先是英琪放下筷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瞠目结舌地看向外面。接着是闻弦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他微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等英琪奶奶留神的时候,来人已经走到跟前了。——是个极为年轻的后生。
“午安。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他微笑道。
英琪奶奶没有和这个人打过照面,近距离看见后,觉得很惊讶。
因为他,长得根本就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我是闻弦的朋友,他特地邀请我今天过来坐坐。”青年像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我没有打扰你们吧?”
闻弦看他:我哪里有“特地”邀请你……
段殳轻轻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说:有的。
“……”闻弦拿过一个矮凳,放在段殳脚旁,一边向英琪奶奶介绍,“这是……段殳。在K大念书。”
想了想,只能压缩到这几个字。总不能说,他业余时间也做打手,倒卖货物,神出鬼没,以及和富家公子关系暧昧(存疑)吧?
段殳坦然坐了下来,成为桌上的第四个人。他神色从容,虽然两手空空,却相当自然地与英琪奶奶攀谈起来,老人家喜欢的什么锁麟囊,十五贯,他深谙个中唱段,此外,织锦花样,银箔叠法,乃至将遗失的旧方言,俚语俗话,面拖蟹、炸黄鱼的做法,通通接得上话头。
英琪奶奶不识字,只听说过“段”姓,不晓得他的“殳”是哪个“shu”。
“奶奶,shu呢,就是舒服的舒。”
英琪奶奶眉开眼笑:“噢,那真是好名字。”
“我也觉得。”段殳回以同样的笑。
被问起和闻弦的关系,他便从头至尾复述了一遍将两人结识的经过,无非是各种机缘巧合,无独有偶。声情并茂,催人泪下。
闻弦在旁边看着段殳睁眼说瞎话,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岔开话题。这回,他比以往更充分地领略到段殳编织话语的能力。
不仅流畅自然,毫无矫饰。并且能将真实与虚假穿插缝补起来,天衣无缝。
旁边的英琪,也有些呆了。
她认出段殳,是因为那双灰绿色的眼睛。
初见段殳,他浑身花花绿绿,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地告诫她:“胡说八道的话,晚上会烂掉舌头。”再见段殳,他却是白衬衫,牛仔裤,电视剧里优等生的模样,彬彬有礼。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身上像带着漩涡似的引力,却又使英琪打心底里畏惧。
饭菜吃尽了,闻弦看时机差不多,便拿出一个方形的纸包,递到女孩面前:“英琪,你收着。”
英琪奶奶第一反应觉得不合适,但这是孙女的日子,没忍心替她回绝。
英琪打开纸包,瞧了好一会,说:“五颜六色的书。五颜六色的书啊,闻叔叔。”
“是啊,五颜六色的。”闻弦说,“你喜欢吗?”
英琪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把书上的色彩攥在手心。
午后的阳光里,闻弦替这女孩子读起崭新的童话书:
从前,1生活在一片草地上,它的样貌只是模糊的一团,谁也没有办法分辩,它究竟属于草地上的哪一种生物。它走到鹿群里,似乎就是鹿,走到老虎里,似乎就是老虎,走到野马里,似乎就是野马。
它就试着让自己成为鹿,成为老虎,成为野马。从春天到冬天,1从草地的这头,走到草地的那头,走到哪里,就试着成为那里的东西。
1偶尔会想:那么,我是谁呢?
有一天,它在草地的边缘,遇到了2。
2的样貌也是模糊的一团,但周身散发着温暖的光彩,谁都能分辨出,自己与它的差别。它走到鹿群里,绝不是鹿,走到老虎中,绝不是虎,走到野马里,绝不是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