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这样舍不得了么?
情绪来的汹涌,一发不可收拾。连日来所受的委屈一并发泄,我咧嘴大哭。
司马炽慌了手脚,若换在平日,对他的笑语我不过狡黠一笑,然后说“那是自然,到时我的良人定比你强上百倍。不过你放心,清明十五我们定会为你烧去一柱清香。”
他不知道的是,我再也开不起这样的玩笑了。
我很惭愧,小时候也不曾哭过几次,今日却于在乎的人面前哭得这样不顾忌形象。可眼泪不受控制,似乎一旦决堤便要尽兴肆虐一番,完全止不住。
一定有很多年了,没有姑娘家在司马炽面前哭成这样。他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抚着后颈,无奈地左右望了望。
“呃,你哭什么啊?”
“人总有一死,我也不是说,现在就……”
他在我面前蹲下,左右似找寻什么东西未果,然后顿了顿,扯起我裹满纱布的一只手,为我拭泪。我一愣,随后“哧”的笑出声来。阿锦层层叠叠的包扎,原来还有这意想不到的功效,真不枉我辛苦裹着这么些天。
“别哭,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时你再哭,哭大声些。”
他轻轻拍了拍我脑袋,凤眼微弯,染着些笑意,正与一地的清风暖阳相配。
“其实,我并不怕死。”
“自洛阳城破之日起,也许,自我登基开始,死亡就没有离开过。”
“比起死,我更怕的,是牵挂。”
目光似水,倒映出我挂着泪痕的脸。四周的鸟鸣蜂吟霎时停止,一片寂静中只回响着他沉静的声音。
“因为有牵挂,就舍不得死了……”
离合纷纷总总,令人心系犹疑,不可自适。若是离别终不可免,那阿炽,让你牵挂而舍不得死的那些人事中,可会有我?
我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好像想把这张脸牢记在心里。
见我久不言语,他笑着说:“不过,知道了死后至少有你为我哭一哭,也是好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不知是在宽慰他,还是自己。然后尽力扯起一个笑容,指着他腰间的笛子,道:“那趁现在,你为我吹奏一曲可好?”
他点头,起身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什么都好,要欢快些的。”
笛音跳跃,缭绕在云林馆的繁花似锦之间,时而高远辽阔,时而短促低沉。“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和春美景如画,一曲晋阳小调《阳春行》,的确快意欢愉。
而我却在起起落落的短调中,望着司马炽横笛于前的美好背影,不论如何也欢快不起来。
我想对他说,司马炽,不如来爱我罢。别看我这样,其实很有几分你喜欢的温雅良淑之质。你做的那些风流事,研史,插瓶,摆景,吹笛……我都可以学。你看,我还年轻,现在开始的话一定来得及,颇有造诣也说不定。所以,你来喜欢我,好不好?既然生死无期,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好不好?
很多年后,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双手握笛的他回过身,唇边带着清冽笑意,恍若暮春时节和着满地烟雨的远山雾竹,照旧笑答一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那些时日里我常想,若就这样以司马炽妻子的身份,与他在云林馆相携终老,即使不谈爱慕得失,不论前尘今后,也不失为一桩幸事。可我也明白,以我与他的身份,祸福悬于他手,生死悲欢均在旦夕之间。因而同他一起的每一刻,我都过得认真。我努力记住他说的话,他的神态,他喜欢的事物,记住和他在一起时,自己的肆意无羁,还有,时时能从眼角眉梢开出花来的那种高兴。时间久了,心里就因为眷恋日深而渐渐起了不甘的情绪。有时候也会想,我们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这样的命运,真的无法反抗吗?
薄暮时分,西边云霞掩着落日辉光,瞬息万状。四周曲径小亭,绿杨红莲,可堪入画。我与司马炽各自手握一杆鱼竿,在莲径桥上比肩而坐。
“祖父最爱垂钓,他常说‘于垂钓中会古人’,临水静坐时,仿佛与古时贤者神思相通,再纷繁乱绪的事也能变得澄明透彻。据说,许多治国良方就是他在垂钓中想出来的。”
“你祖父也算是今时贤者中之佼佼。”
“你可知晓,钓鱼六方,竿、纶、钩、浮、况、饵缺一不可。六方具备与否,在乎人;六方具备而得鱼否,在乎天。”
司马炽神情中略有不解,我继续道:“而如何置备六方,则全看各人目的为何。比如姜太公渭水垂钓,直钩、无饵、浮水三尺,话是无鱼,实则钓到了最大的那条鱼。”
他轻笑,道:“如此拐弯抹角,可一点都不像你。”
我望着清池中十方静默的莲花,平生第一次认真地想从这取乐之娱中,如祖父一样觅得“良方”。
我转过头,望着他澄澈的眼神,道:“司马炽,你若想出逃,我帮你。置备六方,拼着搏一搏,得与不得,结果虽悬之又悬,总比你在此坐以待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