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璋把手边最后一片瓦轻轻铺在墙头固定好,垂头看了看地下,寻找着力点好跳下墙头另取一些瓦上来。突然听得“啪”的一声合扇响,他循声望去,却见一直在竹榻上歇息的那位公子不知何时坐了起来,整了整衣襟。,然后向自己道:“你下来歇一会儿罢。”
卢璋并不觉得怎样疲累,本想拒绝,被他那清凉的眼神看过,一时觉得,若推拒了这番好意,便等同于直接羞辱风停了。他只好放下手上活计,在墙头上直起身,正要跳下去,忽然目光一远,越过整个院子看向外面。
风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院门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来。夸张的是,后面较为高大的那个人举着一柄红伞,正想尽办法将两个人都遮挡在毒辣的日头的蒸腾外,而前面那个低着头,脚下匆匆。
这两人可不是梦简同江陵?
卢璋看了一眼自己搭在那堆旧砖旁的配剑,跳下墙头,去洗干净双手,剑就弃在一边。
风停看在眼里,什么话都没说。
等到那两人踏进院子,风停首先向梦简道:“这人何时成了你的跟班?”
梦简不得已承认身边这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无奈道:“……让给公子可好?”
他原本不理会江陵,想起该到向阳馆走一趟,因此出了菊最楼就向这边走来,风停是要求他自己前来,结果江陵还是跟着,梦简既已打算无视他,自然也甩不脱,只好任由他跟来了。
江陵在一旁委屈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风停笑道:“我可不敢。”话里有话,一层又一层。
“叶公子怎么惹着了梦简?”一向温顺腼腆如同安静小兔,今日却有点炸毛。
梦简江陵各自偏过头去,默契地保持沉默。
风停一听,不由得上下仔细看了看梦简。少年性怯,蒙混的技巧差,看样子,没出什么事啊。
心中一叹,真是道上混久了,思想有点不正……
说话的功夫,四人已在屋里围了一桌,江陵和卢璋互相看了一看,一个若无其事,一个按兵不动。
风停去架上拿下个小木盒,递给梦简:“两个虽然都是外人,也正好,你回去告诉幽弦,让他双倍,顺便说清楚都是睡在这儿旁听,警告他再敢给我任性,别怪事情传出去后果堪忧。”
“……”梦简眼睁睁看着木盒落在自己手中,一时失语。这烫手山芋……而且……
心底那一丝不妙果然化为现实,只听风停一扇子拍他额头:“你也是!当我不知道么?你以为这次怎么让你过来?我辛辛苦苦配成、又亲自煎好的药,你敢给我不吃!”恶狠狠的架势,俨然一副打算立即生吞了他的模样。
梦简吃痛,乖乖点头,不敢当着他的面摸痛处。心中后怕,莫非刻意让自己来是为了痛打他一顿?
风停原本倒真有此打算,但要打的可不是梦简。毕竟面对的是梦简,还是个乖巧的孩子,不好大动肝火,责备几句也便罢了。愤愤地到桌边坐了,倒茶,心中怨愤:幽弦那无良的,自己不敢过来,就把梦简推出来当挡箭牌。
说了些闲话,没什么别的事,想说的话碍于旁人在座,亦说不出口,因此坐了片刻,梦简便告辞,江陵随之起身,卢璋却突然发话:“叶公子请留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江陵。
梦简看了他们俩一眼:“我先告退了。”
“梦……”见他转身,头也不回,瘦削的后背挺得笔直,江陵那个悔啊,早知道就不去招惹他了,好说歹说地把自己那把晴雨皆可用的伞塞给梦简。
“叶公子,”卢璋再一次道,“借一步说话。”
风停似笑非笑地看看卢璋:“又不帮我补墙了?”
卢璋面现难色,犹豫一下,向风停拱手道:“公子请放心,卢璋绝非半途而废背信弃义之人。我只同这位叶公子说几句话,速速便回。”转身向叶江陵斩钉截铁地道:“叶公子,请。”竟是再不问风停意见,走到墙根下拿起剑,跃上墙头,向北纵身而去。
江陵抬头望天,:“他刚才是说,只跟我说几句话是吧?”
风停摇了摇折扇,遮住半张脸:“好似如此呢。”
叹了口气,江陵向外走去:“唉,说明我应该还能活着回来吧……”踏出门的瞬间,也消失踪迹。
听着外面蝉唱,风停闭上眼。对自己的身份有所确定,才不隐瞒身怀深重武功的事实。从几面之缘的接触来看,也并非是能在那卢姓少年剑下败北之人。他的实力,绝不仅仅目前所知的这一点点。说出那样的话,也只能理解为,以“叶江陵”的名义,而不是别的什么、别的谁,“活着”回到这里,那孩子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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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之下,难教人不气虚体弱,梦简走到立雪苑外一段距离的竹林时,扶着一根很是粗壮的修竹稍事歇息。林中幽阴,暂不必遮阳,他把伞慢慢收起来,看着伞面上的大片桃花,眼神终是暗了下去。
心里虽是置气,缘由却总是在自己。旁观的是他,无辜的亦是他,不过是相处了几日,自己就使起小性子害他难堪。明明知道不该如此,明明是很理智地处理着身边的事情,却还是……
有什么可期待的。已经是这样了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期待着,不管是怎样地任性,总会有人温柔地谅解呢?
江陵一直缠在自己身边轻易不肯离去,今日看来,想必也是为了躲避那位卢公子或是其他什么人的缘故。倘若自己任性地离去,由此导致他遭遇什么危难,他若是生气怨恨的话,就生气怨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