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舅舅他们到了盛京,便是天高皇帝远,您在北京,照样安心过您的日子,日后谁也不会再找麻烦了。yueduye若是不想消停,辜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倒无所谓,同室操戈,家破人亡,自然容易得很。”一番话说得禧芝死心搭地,又仿佛云里雾里,摇头点头都不是,方寸全乱,刚想说话,却又见允禩大手一挥,“闹了一通,想必都累了,早点回去歇吧,来人,送客!”
燕燕见禧芝屁股尚没有捂热,又稀里糊涂地被请走了,想起来时气势汹汹,不
37、五
觉好笑。允禩道,“一点摆不清的家事,弟妹见笑了。”
燕燕马上收了那颗玩笑的心,暗道这话不知是客套还是见机行事,如果是见机,这男人未免太警觉,自己尚且没有察觉的情绪,他竟然已经先知道了。她看看失魂落魄的宝琪,不知怎的心下升起几分赞赏,却不忍再看她那狼狈相,外加心中挂念着允禵,便起身告辞了。
宝琪坐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方才还因为愧疚于舅母而颓然,后又因为允禩被挖苦而愠怒,见允禩如此袒护自己,又着实暖心。允禩却一直冷冷站着,看下人们将屋里收拾了,退散而去,四下没人,他便开始数落,“那天你跟吴尔占怎么说的,人都走了,还闹出事儿来。”
她才发现他气还没消,收拾思绪答道,“我怎么知道,还当他早已万事俱备,你只管撇清就是了。”
他怨道,“你太想当然了,这么多年,从来一心一意只顾自己任性,有什么事情不肯跟我商量,现在竟至于都不肯明说,夫妻到这地步还有什么情分!”
她一时竟被他骂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干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你是不是像你舅妈说的,劝你舅舅独担罪名,又或者发配盛京,也是你的主意?却哄我说是吴尔占的意思。”
她没想到他竟如此得便宜卖乖,一下心冷到了极点,气得语无伦次起来,“那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关系呢?我不知道你是在埋怨什么,眼下你安然无恙,你还不满意?还是怨我毁了你素性忠厚的名声?我……我受这么大委屈,到底是为了……”她觉得那一颗心像拔光了钉子的木桶,一片片散落了四散下来,那最顽强的自尊心却迅速在语言上找回了重心,使她不想埋怨,便说道,“既然如此,方才你又何苦替我遮掩呢?王爷放心,道理我自会掰扯明白,横竖不牵累你就是了。”
他却更火了,背身踱到门口,又站住,背对她言道,“你不累我就成了?那你自己呢?你明不明白,你这下已没了退路,死活都跟我栓在一处了。在这件事上,纵便是我被治了罪,也没有什么,我早晚有那么一天。可是你呢,因为替我瞒这件事,你回不了娘家了。到时候没了我,你怎么办呐。”
她这才全然明白了,原来他苦心孤诣是为了自己,这几番转折,大起大落,她再也撑不住了,双手从后面扣住他的腰,嘤嘤啜泣,“那有什么,自从嫁给你,我从没想过再回头,你死了,我就陪着你。”
他听得这话着实伤心,本想转身回应,却更急着扳住自己那辛酸不从眼眶中涌出来,于是只握紧了她那双冰冷的手,沉吟半晌方平复地说道,“什么死了活了,那些话岂是容易说出口的?你什么时候才明白,活着不
37、五
是为演一场热闹的戏,得自己对得起自己。”
烟尘散尽,现出一尊乌木的棺椁,朱漆勾勒着纡徐的边路,像一条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
“额娘!”允禵叫唤着,使劲推开棺木盖子,那里面竟像个蒸熟了的屉,水雾升腾,待散尽了,他看见躺在里面的竟是胤禛,那威严的吊梢眼乜斜着他,冰冷说道,“晋封允禵为郡王,以慰皇妣之心。”
他吓得一激灵,向后退去,却一脚踩空,跌入无尽深渊中,醒过来,看到一个女人冲他笑,“醒了?”
这笑容把他从阴司里拽回来,让他觉得温暖与安全,以为回到了家里,一时百感交集,心中更有难以言喻的感激,痴痴说道,“你怎么来了?”
燕燕俯身摸着他的额,“我不是说过,要过来跟你作伴吗?你好些没有?”
他合上眼,长舒着气,“你来了,我这病就好了一半。你真是个神仙似的人,一百多里地,只能在梦里见到,一恍惚,竟然就到了眼前。这不是梦吧。”
她觉得伤心,因为他从来没说过这样软弱的话,可见吃了不少苦,便问道,“皇上安排的那个李副将,对你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像只恶心人的苍蝇。不过,人家已经不是副将了,因为看守我有功,被着升总兵,加官晋爵。现在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那颗红顶子,是拿我跟额娘的最后一面换来的,我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
燕燕又笑,“恼人的小人哪里没有,别再想了,我从北京带了你吃的饽饽来,要不要?”
她背过身去翻行李,他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忽然觉得从前那富贵优游的贵公子生活像镜花水月一样归于空寂,他已是一败涂地,死过了一回,然后转世投胎,再生天地,唯一不变的,是这个肯包容他的女人还跟着他。刹那间万般感慨,他幽幽说道,“你放心,眼下我什么都不想了,额娘不在了,我只安心守着你过日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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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陆
这一年遵化的雪特别多,时紧时疏,像怨女的眼泪,没完没了。允禵起初没在意,因为燕燕在身边,就不会觉得闷,后来也嫌弃了,不是因为厌烦了她。患难夫妻是恨不能粘在一处的两个糖人,彼此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他们太亲密太相好,反而让细如发丝的隔阂越发明显,情到深处,眼里揉不得沙。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张纸,难道真如雅图所说,只为日后留个退路?李如柏兴许就蹲在门口,像等着生人咽气儿的寒鸦,这天大的功劳正求之不得。而他是不可能交割出去的,因为心里还有她,大格格,宝琪,八嫂。叫什么他已经无所谓了,横竖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又何必拘泥于形。可是心机千重,一眼望穿,燕燕在他胸口轻轻一搡,那油纸韧如软刀,将他千刀万剐了去。他颓丧得像只困兽,却也不得不在女人面前佯装振作。燕燕只是摸到了,并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她明白,他的世界复杂得万箭齐发,宝琪却是唯一的靶心。
悲观的人大都认为避害比趋利更有效。悲观的人往往聪明,聪明如燕燕。想这一生跟允禵,真假悲欢,嘶磨龃龉,到底也没修成正果。屋里挂着一幅千手观音,她深以为是,没有八面玲珑,怎应付得了这人心辗转,浮世轻薄。她自小便有种清冷的气质,刚出阁的时候三嫂子尔琢戏称她做小观音,那是她最深刻的美丽,不似浓墨重彩的宝琪。相由心生,她也骄矜得很,她的脾气就像夹在缝隙里的一页纸,别人越是想拣出来,偏越是落得更深。允禵懂她,于是哑然而退,眼角眉梢含着讪讪的歉意,扁扁刚削的唇。那唇昨夜还曾吻在她的眉梢上,热情似火,完全不像表面上的血色淡失。他把她当成别人了?她不敢想,因为他调笑她来着,说“怎样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拥着你便得两全”,男人风月情浓时不耻下流的情话,对着那观音像,让她确信他此刻的宠幸是给自己的。直到摸到他衣服里叠着的纸张,她忽然觉得可笑。当一件悲哀的事情变得可笑,她是否已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了?她笑笑,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