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蛋在芦根儿面前,或是在荷花儿面前,这些年都避讳说到牛壮,也不再提牛壮是死是活的老话,古寨里的人几乎都是这样,不忍心给这可怜的母子还没愈合的伤口上撒盐。
两年多了,人们对牛壮的黄河故事的开头与结尾,好心的猜测、迷信的推断和别有用心的胡诌,说得够多啦……不管是啥人、啥心,再说都觉得无聊没趣。
这时黑蛋远远地看到荷花儿,一手提着小竹篮,一手提着小瓦罐,跌跌撞撞向这边小跑似的走来。
他不忍心看到她以前像怒放的莲花儿,现在像冬天的荷叶,好像换了个人儿似的凄惨模样。也怕见面一不小心,习惯性地说到牛壮,给精神快要崩溃的她不必要的刺激。
黑蛋看着吃完了油饼正在就着壶嘴儿喝水的芦根儿说道:“根儿,像是你娘送饭来啦……叔该装车去啦。”
芦根儿抬起头咂巴了几下嘴唇,站起身望着黑蛋好像想说点儿啥话。
“根儿……”黑蛋看着芦根儿欲言又止的神情微笑着说道,“是没把肚子填饱吧?”
“吃饱了吃饱了!还有点儿撑哩!”芦根儿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叔叔您的油饼咋咸香咸香的……俺娘给俺做的饭菜咋老那么淡?吃着都没味道。”
“这还用问吗?!你娘在饭里放盐少了呗。”
“俺娘咋不知道多放一点儿盐?”
“傻孩子……”黑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这盐比粮食都金贵哇!盐是官府专卖,盐业稽核所控制着按人头供卖。你老奶奶爱吃淡饭剩下点儿盐,说是叔叔出力流汗就给多放了点儿咸盐。”
“哦……”芦根儿这才恍然大悟,他迟愣了一会儿好像还没弄明白,“为啥街市上买卖粮食官府不管,怎么专管吃的盐?”
黑蛋挠了挠头说道:“叔叔是个没文化的人儿,这道理叔也说不太清楚,从古到今都是这个王八规矩。叔琢磨哇……一定是粮食咱种庄稼的能从地里种出来,这吃的咸盐难得从地里种出来,可人离了咸盐又不行,官府就卡着咱老百姓的嘴巴……说到底官府不就是想从咱老百姓嘴里抠出些钱吗?!”
芦根儿少有地笑了笑,“官府可真贼!”
黑蛋嘿嘿嘿地笑了起来,“真贼……官府可比贼厉害!简直就是强盗!”说着猛地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芦根儿从地上掂起那把盛凉水的黑陶壶,壶里还剩下半壶凉水,他把水壶递给黑蛋,打着饱嗝儿说道:“等……等会儿,俺娘来了叔再吃些热饭热菜。”
黑蛋又哄骗芦根儿道:“不啦!叔很快就装车啦,装上车就拉着回去啦。离村又没多远,一会儿就到家了,回家有热饭热菜吃。”
黑蛋一只手摔晃着空空的干粮袋子,一只手提着水壶,向蒲草丛里快步走去,嘴里怪声怪气地哼唱着:
“老天爷是个糊涂蛋,昏君不配管人间。
好人活得不如死,孬人活得象神仙……”
这时一只大野兔像故意挑逗黑蛋一样,突然猛地从草丛中迎面窜了出来,黑蛋冷不防一惊下意识地把水壶向兔子甩去,兔子闪身躲过,“叭嚓”一声瓦陶水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兔孙儿……毁了爷爷一只水壶!”黑蛋沮丧地骂道,“这兔孙儿快成精啦!欺负爷爷没拿兔枪,‘慢一把’快该来收拾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