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喜欢夜,喜欢到恐惧。
黑暗之中,我与所爱的事物之间没有距离。伤害与喜悦都是如此清晰而深刻。环形山喷涌而出的燃烬灼伤掌心,微微刺痛。回想起来了。那个夜晚,我在一间名为Vissis的酒吧与一个女子相遇,女子名为若寒。她的梦境甘美而残酷。是,没有美能做到不残酷。
当夜的天象走向忐忑,我反而更为欣喜。我喜欢暴雨来临的时刻,喜欢被感觉所占据,即便这种感觉是恐惧。
一夜,黑云压城。爬上一座建筑顶端,俯瞰脚下夜市的几点星火渐在黑云之下奄奄一息,我赤足站在避雷针下观赏雷击,并且笑。每一声雷击,都把苏醒中的躯壳掏空一遍,之后我所欲求的,才变得直接而清晰;而后,下雨了。雨水如箭矢般淋入我的颅腔。刺痛。快意的痛。然后我的表情在雨水中渲染开,我渐渐不成人形。
淡淡茉莉香。醒来。烛火摇曳。熟悉的爵士乐让体温缓缓上升。是Vissis。不知何时,我又来到此地。人影恍惚之中,一个声音说:“你醒了。”是若寒,贩梦者。
“你的声音让我感到安全。”我触摸着她的指尖,“谢谢。”
女子无声笑了。
“我的名字,是呓树。”我突然开口对女子自我介绍,在此之前,我很少向酒吧里遇见的人透露真实名字。
“呓树?这座城市有很多人名字叫呓树。”她垂肩黑发如帐幕般覆盖我所有的视线,如夜的色泽本身。
“你有一双绿眼睛,像湖水般宁静。”
“很多人都称赞过我的眼睛。”
“你身着的淡红连衣裙,色彩独特。”
“你对色彩十分敏感,的确,那是由石榴汁染红的。”
“我见过,石榴的果实里长满了红色宝石。是吧?”
“呵,石榴确是一种奢靡的植物。”
然后我忽然回想起什么,“那天有许多人来这里找你。”
“我已知道。他们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并在此流血,后来,我都知道了。”她叹了一口气,“我并不喜欢激烈的对抗,每个人都拥有选择信仰的权利,使用暴力无济于事。”
我点点头。我曾在那个夜里到Vissis寻找这名女子,随后无意间被卷入这场风暴,左小臂上被烙上教会的十字花印,这一些经历,我忍住没有告诉她。
见我陷入沉默,若寒微笑起来,“想听一个我的梦境么?可以免费。”
“不,现在不。你的梦境过于美丽过于残酷,是此刻的我无法承受的。”
她微微一笑,“来,给我讲一个你的梦境吧。”她脱下鞋子,盘腿坐到我的身边。我注意到她的足下整齐地摆着双红舞鞋。
“好一双精致的舞鞋。”我赞叹道。
“它来自于一位老友的馈赠。”女子淡淡一笑,“呓树,莫非你对分享梦境感到腼腆么?别再转移话题了。”
向陌生人敞开心扉需索勇气。然而直视这双湖水般的碧绿眼睛,自身的壁垒已悄然破裂。“梦境之中,也有一双绿眼睛…”然后我开始倾诉我的梦境,我的一切,断断续续地。我想我说了很久,女子不时笑着点头。而当我述说完那些残缺的梦境片段之后,她半倚侧脸陷入沉思。
“你在思考什么?”我出声问。
“我在犹豫,是否该对你做一个测试。”她勉强笑笑,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酒吧里除了我们,只剩下一名酩酊大醉的老汉伏案昏睡,以及吧台里全神贯注盯着纸牌算命的老酒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