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脑中多日、回旋在心中良久的声音,鼓动着他,催促着他,督使着他,让他失去了最习惯的冷静,摒弃了最擅长的孤僻,抓起脚下一柄利刃,向那个女人不惜任何力道的刺去。
“去死——”他眼际充血,狺声如兽。
柳持谦闻声回首,虎躯惊震,急掠阻,“持悌住手!”
持悌,对,便是持悌,良亲王世子,他们的异母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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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隐岳听得背后异声,跃身躲避,许是因方才耗力过多,稍显迟滞。第一剑,擦着衣角惊险掠过。立足未稳,第二剑已然递至。
而向有护犊习性的梁上君,此刻身置梁上,非但不施援手,且目内盈冲诡光,腹中默念:记得这张脸,定要记住这张脸,杀了她,杀了这个女子,都是她害你失去一切,定要杀了她!
“杀了你,我定要你这妖女,你去死,去死,去死!”刘持悌面形扭曲,吼声里的每一字皆浸恨切出齿外,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樊隐岳躲得踉踉跄跄,几度险象环生,又一剑撩向咽喉,被赶到的柳持谦以剑隔开。
“持悌,你不能杀她,有什么话,留待回去再说……你住手,你听我说!”
刘持悌将他搭上肩头的掌劲力撇开,与他无任何纠缠意图,一径向必杀人而去。
“呀!”旋身腾挪的樊隐岳小腿遭一张倾倒的方椅阻绊,仰摔于地。
“妖女去死!”刘持悌双手紧握柄,倾周身之力刺下。
“不行,你不能杀她,我不能让你杀她,持悌……”柳持谦手中剑脱手甩出,惟想阻挡一场骨肉相残。可是——他的剑穿透了刘持悌后心。
“持悌,我的儿子,持悌——”
逐九五
一个妇人,悲嚎着,跌跌撞撞一路闯了进,跪倒在了血泊中的儿子身边,将人抱起,泪飞如雨,“持悌,悌儿,悌儿啊……”
“娘……”刘持悌张口嘴,血丝先涌,他手握母亲,眸光望向头顶上方的苍白面颜,“持谦。”
“哥……”柳持谦双唇紧抿,喉咙抽紧。
“你杀我……是因……我要杀她么?”
“……对不起。”
“不。”刘持悌摇首,“当初……发现你破坏诗琴婚事……我也曾骂你……我不怪你……可……可我没要杀她……方才……就像做梦……我纵气她,看在持谦面上……也不会杀她……相信我……”他一只手极力举起。
柳持谦弯下腰,将之紧紧抓住,“我相信。”
“……持谦,我们是兄弟……我很高兴……”
“是。”柳持谦忍回眸际湿冷,将他的手放到胸口。“我也很高兴!我没有想过杀你,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终究,无法两全。
“……我明白。”刘持悌想笑,力不从心,目光回到母亲脸上。“娘,你为保护持悌投案……持悌不孝……让娘代我受苦……那夜,娘看悌儿,替悌儿受伤……后又替悌儿受牢狱之灾……”他欲在死前,为母亲脱去罪名。
苏氏已哭得嘶哑无声,“持悌啊……你不能舍下娘,持悌……你是娘的命啊……”
刘持悌急喘一口气,手一紧,“……持谦,替我照顾娘,替我……”
柳持谦面孔雪白,点头,“我会!我也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人,传御医,传御医,快传御医——”
角隅里,不能言、不能行的良亲王,目睹着一个又一个剧变在眼前发生,无力干涉,无力参与。他看着,一道清清冷冷的纤影径自远去,这人是夕月?还是凡心?一滴泪,缓缓渗出眼角,无力揩拭……阿弥陀佛。无意给、旁观一切的僧者垂睑覆目,双手合十,默念佛号不止。
经云:言烦恼者,总名三毒。谓贪嗔痴能害众生法身命,故名之为毒……诸生烦恼,皆于三毒,但生生不息,繁衍不止,却总须在三毒之内浸泡沉浮,自古了悟过回头是岸者,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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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自失皇后,如失半命,虽生犹死,魂不归体。到今日,心力交瘁,心如枯槁。致使朝政无心,江山乏力。朕自如上愧列祖,下愧黎民。为我天历,禅位于贤,方为大幸。朕有二子,太子持昱之外,持辉目狭气窄,有诛父之心,已已伏法纪。持昱宅心仁厚,孝谦宽德,堪为守成上选。然今时天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朝局飘摇,非开拓锐取者不能保天历昌荣。朕考衡再三,纵观宗亲之内,惟兆郡王为个中佼佼,敏思锐性,堪受命于危难,负大任于肩。禅位于持谦,乃朕深思熟虑,乃国之大幸,乃民之福祉。诏此。
禅位诏书。
中秋节过后半个月,中秋夜宴上猝发急症的元熙帝颁布《禅位诏》,禅位于兆郡王。初时,兆郡王坚辞不受,闭门不出。为此,华轿高马一度令得兆郡王府门前堵塞难行,朝中九成大臣日夜不止,接连上书,泣泪拜请兆郡王上位主政,暗钉民心,甚有不惜以死相谏者欲一头撞上王府前的石狮以明己志,幸得王府侍卫拼力阻拦。
兆郡王无奈,《禅位诏》颁后一个月,接下诏书。钦天监当即选定吉日,礼部操持周详,一月又十天过去,兆郡王登基为帝,年号为“兆钧”,普天同庆。
良亲王为“太上皇”,元熙帝尊为“兄皇”,原太子柳持昱为“太平王”,喻久享太平、长享富贵之意。兄皇龙体抱恙,为能使静心休养,兆钧帝将兄皇送至岳阳城行宫。太上皇、太平王甘愿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