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
我的唇角微微勾起,神色极淡地撇去茶杯中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将茶水中蒸腾起来的雾气吹散,满眼都是舒心的快意。
能让谢言伤心难过痛苦落泪,不正是我封九月苟活于人世仅存的意义吗?
我这样的一个怪物,一出生就害得我的娘亲难产而死,我爹因为我娘的离去抑郁半生,后来又因为我傻乎乎地爱上了谢言,被谢言利用,间接地害死了我爹。
我是个罪人啊。
我早就该堕入轮回,永世不得为人,但上天知晓了我的苦楚与委屈,竟给了我这重活一世的机会,我又怎能放过?
那种被挚爱之人背叛,痛失一切的绝望滋味,我也定要让谢言尝上一尝。
“公子,你别这样,”怀信愣愣地看着我面上浮现的狠戾之色,很是没用地浑身打了个冷战,“公子,你这样我怪害怕的。”
我轻嗤了一声,又收起那冷凝的神色,与他打趣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刚刚在那棋室里,我看你两条腿都在打战,明明都自身难保了,还敢帮我求情。”
“没有公子就没有现在的怀信,”怀信说到这里,表情很是庄重坚定,差点就朝我跪下行礼了,“若不是公子当日从人贩子手中救下了怀信,怀信也不会有今日,所以公子于我的大恩,怀信定然是要报的。”
我胸中升起诡异的猜想,又细细观察怀信说起仇云清时的神色。
他的眼神那般虔诚真挚,像是望着自己心中纯净无暇的神明。他此举像极了从前那个愚蠢无知的我,被谢言风华灼灼的完美表象所迷惑,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他,甚至还会卑微地因为自己给的东西不够好,不够珍贵而耿耿于怀。
殊不知,那已经是我能给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如今仇云清已经入了轮回,不知被淹没在哪个未知的时空里,他已经无法回馈怀信的一片赤诚之心。但只要我苟活一日,便一定会帮仇云清守护他在意的一切,守护他慈爱温柔的父母,守护他忠心为主的侍从,守护他从小长大的仇府。
怀信见我脸色稍缓,没有刚才那般凶狠可怖,才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八卦的本性,“想来那太子殿下还是记挂着封家死去的那个小公子,所以才会那般伤心吧。”
我对谢言虚情假意的伪装并没有半点兴趣,只懒散地去看窗外的夜空。
此时并没有月光的踪迹,大团大团的浓云遮住了娇羞的月娘,只能窥见其隐约的形状,像罩着面纱的朦胧美人。
怀信见我不理他也不觉得尴尬,只絮絮叨叨地在我耳边说着各种各样的话,并不盼着我能给出回应。
我如今算是彻底地明白了,有些人他与你絮絮叨叨罗里吧嗦地说一堆话,并不盼着你能回应,甚至只是单纯的一种分享。
他只是热衷于将今日遇见的喜悦或难过之事告知于你,你不回答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到便好。
分享欲到底也是喜欢的一种吧。
我也曾经历过怀信的这个阶段,当时我和谢言还没有发展到后来的那般亲密,他始终对我保持一种爱答不理的态度,仿佛我是空气一般的存在,漠然又疏离。
而我却是个话多的,每天只知道傻乐,逮着了什么新鲜事儿都要与他说上一通。我知道他平日里很忙,便只挑着他抄写经书的时候才去烦他。
我尤记得有一次我见着了一个令人惊骇的诡异画面,便立刻飞快地从外边跑回来,兴冲冲地要将此事与谢言细细讨论。
当时的我将门帘撞得四处飘飞,铃铛响个不停,气喘吁吁地跑进房中,分明我已经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谢言却只是闲闲地撩起眼皮,抬眸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凤眸没起一丝波澜,就连手上动作都未有半分停顿。
他当日穿了一身靛青的云杉,衣襟遮得严实,宽大的袖口处勾勒了好几处松竹,握着狼毫的手指修长冷白,骨节分明,似根根颀长的青竹,君子端方,举世无双。
谢言抄写经书时,从来都是看一遍便能将其通背下来,未将目光落于经书上,而是娴熟地运笔,纤长而浓密的眼睫遮住凛凛的灰瞳,薄唇微抿,鼻梁高挺,他光是静静地坐着写字,便已经美得如一副泼墨山水画。
“谢言,”我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他袖子,用手掌掩住半边的嘴巴,眼睛左顾右盼后,神秘兮兮地与他说,“你知道我方才瞧见什么神奇的东西了吗?”
谢言对我卖的这个关子并不感兴趣,而是将幽深的目光落在我汗湿的脸颊上,灰瞳藏着汹涌的海浪,长眉微微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