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往事,七年前】
如果讲述故事需要一个节点,那可以从路焱在深圳吃了七天挂面讲起。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尽管路焱一直知道自己倒霉,但像因为店里遭贼扣他工资这种事,还是太倒霉了。
他还不能怒而辞职,因为他粤语说得不算熟练,每次找工作都被人挑剔。虽然高中的时候田宇翀老说他长了一张言情男主角的脸,但路焱自忖特么言情男主哪有他这么又穷又窝囊的,真是开局一张脸,后面全靠勤劳的双手。
他当时赚的钱分成三份,一份房租,一份还钱,一份生活。当月工资遭扣后,就只够吃挂面了。吃到第七天,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淡死,睡他下铺的天阳哥叼着牙刷过来慰问他。
他和天阳哥那年都租住在城中村的一间四人宿舍里,上下卧铺四张床,他睡在靠窗的位置。天阳哥比他早来,魁梧敦实,自述佛山人,祖上和黄飞鸿有亲属关系。他和对方点头致意,心想,这钱佳宁看见还不乐昏过去。
言归正传,他吃了七天挂面,天阳哥看不下去了。那天他刷完牙,拎着毛巾出来找他。
“哎,”他说,“我这儿有个搬东西的活,当天就结,不占你正常上班时间,你赚不赚?”
面条淡得他胃里打鼓,他抬头,都没问是什么,撂下筷子就说:“赚。”
他后来深感人办事还是要提前问清楚。等车把他拉到殡仪馆的时候,他差点没给气死。
“哥,”他说,“你能说清楚吗,搬东西和搬尸体是一回事吗!!!!”
天阳哥:“一次600。”
路焱愣了愣,闭嘴和他往里走。
他是怕这个,但他竟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钱佳宁说他总有不怕的一天,他没想到这一天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到来。
前几次搬的时候他还有不适,到后来钱拿到手里,竟然就逐渐麻木。噩梦还会做,但他已经不会被惊醒,连在睡梦中都是冷眼旁观。
只有很偶尔的几次,他结束工作后又去殡仪馆,回家以后累得半梦半醒,恍惚间像是回到那个狭窄的书房。她走到他床边,小声地安慰他,抱住他,告诉他,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路焱。
然后他醒过来,看着拥挤凌乱的群租房,和身边光着脊背打牌的室友,翻过身,眼睛有点酸。
他高中的时候抽烟很克制,到了深圳以后越发频繁。他发现尼古丁也没那么不好,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镇定,让人清醒。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和天阳哥去顶楼抽烟。
他们在那里聊过很多事,例如为什么来深圳。天阳哥本来是拳击教练,有天路上见到打女人的就上去阻拦,结果下手太重,赔了人家一大笔钱,家底都掏空了。所以他就来深圳赚钱,攒够了就回家结婚。
天阳哥很喜欢炫耀自己未婚妻,姓祁,炫耀两个人青梅竹马,她每三个月就来趟深圳,路焱会识趣地把其他舍友叫出去吃饭,把房间留给他们。
他本来不想提起钱佳宁,直到后来小祁姐非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他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人的事。
“你还想回去找她?”天阳哥问。
“想,”他说,“等我还完钱,她要是单身,我就……我就再追她一次。”
“人家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天阳哥揶揄,“看得上你吗?”
当时小祁姐正在厨房做饭,闻言拎着铲子出来大骂:“我都看得上你,人家凭什么看不上小路!”
天阳哥被骂得神色恹恹,等她回去了才敢低语一句“泼妇”。想了一会儿,他又抬头,很八卦地问:“那你和她是只拉过手,还是已经……”
路焱低下头,缄口不言。
天阳哥没有追
问。
他那段时间满脑子赚钱,他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么打工还钱是没有尽头的。他得想别的办法,用最快的速度还完钱,这样就能早点回去找钱佳宁。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理:他一边希望她忘了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好好念书、工作、甚至找个好男朋友,不要像他一样这么倒霉。另一边,他又希望自己快点出人头地,把钱还完,向钱婉证明自己有给她好生活的能力。
他走的时候主动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他在断自己的后路。他怕一听到钱佳宁的声音,甚至是从田宇翀那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那他所有破釜沉舟的决心,都会变成丢盔卸甲的狼狈。他也不敢介入她的新生活,他想让她没有负担的过日子,像别的上大学的女孩子一样,漂漂亮亮地念书,谈恋爱,别惦记着他这个年少懵懂时的阴差阳错。
等钱还完就回去找她,路焱一直这么对自己说。
那一年的路焱还相信,只要他把钱还完,钱婉会认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