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去几级石道,又停步抬头,看了看头顶天色。
月如弯钩,斜挂山涧崖边。正值初更天。
宴席举办得圆满,宾主都心情不错,或许是开口求情的好时机。
昨夜燕斩辰的事,沉甸甸挂在她心里,已经一整天了。
燕斩辰其实和她并不熟谙。白蝉昨夜提醒她,别多想,也别多问;杨先生今日看她情绪不对,也私下里和她说,此事与她无关,谨言慎行,少做少错。
但昨夜燕斩辰哭得太惨,人太过凄惶,她心里有个坎过不去。
她回身望向荀玄微站在山道高处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一道瘦削身影从月下山林的枝头高处攀下,无声无息地落在荀玄微身前,俯身拜倒行礼。少年腰佩长剑,身穿利落贴身的窄袖袴褶袍,眼皮还隐约肿着,赫然是燕斩辰。
阮朝汐吃惊地盯着他。
“宴席已散,仆送贵客下山休息。”燕斩辰低头询问,“郎君若无吩咐的话,仆去了。”
荀玄微平淡吩咐下去,“好好看顾阮郎。”
“是。”燕斩辰俯身大礼郑重拜下,迅速起身。
阮朝汐眼睁睁瞧着燕斩辰跟随阮大郎君下山,少年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道尽头。
“燕三兄……”她忍到如今,还是问出了口,“下山护送贵客休息,还会回来的吧?”
荀玄微沿着石阶缓步下山,笑看她一眼。“他是荀氏家臣。人不回来,难道要追随贵客去阮氏壁不成。”
阮朝汐长呼一口气。心肺尖从昨夜就隐隐堵着的地方倏然畅快了。
燕斩辰虽然犯了错,但坞主为人温和大度,果然宽宥了错处,没有把人冷酷地驱逐出去。
她嘴上没说什么,但脸上浮现出细微的高兴神色,两边脸颊各现出一个浅浅的笑涡,人往前蹦跳着走了几步。
荀玄微看在眼里,失笑,“你和燕斩辰并无甚交情。他留在坞里,你怎的如此高兴?”
说到此处顿了顿,若有所悟,“难怪你刚才宴席间困倦。昨夜他在主院闹腾,惊扰到你了?”
昨夜燕斩辰哭到声嘶力竭的场景,阮朝汐已经不愿再想,名贵的玉佩扣在手里,青金色的长丝绦随着步子甩来甩去,只简单应道,“认识了好久的人,能见他留下,总是好的。”
燕斩辰留下了,她心绪稍安,心底深处横亘了整日的另一个疑问却按捺不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昨夜燕三兄哭得好生凄惨,求见了好久。坞主当时……不在主院,不曾听见,对不对。”
荀玄微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招手示意她过来。
阮朝汐原路跑回他身侧,荀玄微接过她手里的玉佩,把金青色的长丝绦仔细理顺了,指腹拂过温润光华的白玉表面。
“旧玉表面光滑柔腻,是日夜随身携带温养的缘故。山中开出的新玉,都没有如此细腻的质地。”他展示掌心的玉佩,“阿般可听过一句话,玉不琢,不成器。”
这句话听来耳熟,阮朝汐思索了片刻,“书里还没有学到,不过杨先生说话时提起几次。说的似乎不是玉本身,而是借指人。”
“不错。玉需雕琢打磨,人更是如此。”荀玄微携着阮朝汐往山下主院处走,缓声解释给她听。
“燕斩辰武学已成,心性还需磨炼。以玉喻人,他便是山中开出的一块新玉。如今打磨成器,可以大用了。昨夜打磨中途,意外惊扰了阿般,是我未思虑妥当,下次会留意些。”
阮朝汐:“……”
荀玄微的一番话,幽深迂回,意有所指,似乎回答了她的疑问,又似乎什么也没答。
跟随下山的后半截路,她没说话,心里乱糟糟地琢磨了好一阵,琢磨来琢磨去,却更加困惑混乱了。
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本身是极有道理的。
然而。玉是玉,人是人。简单的‘打磨’二字笼统带过……似乎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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