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曲夫人,她的期盼注定要落空。
曲老丈捋一捋胡子:“多谢温二公子,只是阿梨如今已经去了,生前为了一张脸已是费尽心思,然而皮相终究虚妄,到头来一场空幻,说到底她就是被这张脸所累,老夫不愿她带着这等执念上路,还是罢了。”
温镜不意他这一番话,且看样子曲夫人也没想到,她刚刚明亮几分的眼睛暗淡下去,低着头诺诺立在曲诚身边儿不再吭声。李沽雪拉过温镜,答道:“那便祝愿曲娘子烦忧尽忘安心归去。”
曲诚唉声叹气老泪纵横却依然记得礼数,谢过两人一衣之恩,使他爱女不至曝尸街头,说等过两日家中安顿好了置办新衣相赔,再上门答谢。
李沽雪从善如流送走曲家浩浩荡荡一行人,转头跟温镜嘀咕:“不对,曲老头有问题。”
温镜也觉得有问题,思忖道:“你是说他不是真心疼爱阿梨姑娘吗?”
李沽雪缓缓摇头,不只。做母亲的心肠柔软,想纵着女儿完成最后的心愿,而做父亲的古板,想着尽快平息此事,不愿意替女儿恢复容貌以防再生事端,这仿佛说得过去。可细想之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正如李沽雪先前所问,曲梨究竟是怎么染的病?曲诚说是闺中好友当中有患病的,因此使曲梨也染了病,可事实是这样吗?
“这一片离你家不远,住户往来皆贵胄,曲梨若说有什么好友,想也是与她家世相当的贵小姐,可我记得你说你家周遭没什么人得病。”李沽雪问。
温镜一愣,是啊,当时城北确实相较而言较为太平。不过那也有原因,城北都是一座一座的私宅,人少地方大,贵人们大冷的天等闲也不外出,这就是说阿梨姑娘交好的小娘子当中不应当有人患病,至少不应当是曲诚说的有“许多”罹患此病。
那么阿梨的病究竟是哪里来的?曲诚不愿意旁人为女儿恢复容貌究竟在遮掩什么?
又走几步,李沽雪停住脚步,凝视墙壁:“他这宅子坐北朝南,方才曲诚来的方向像是自正门而出,绕到出事的西北角…”
温镜也看着墙壁,却不是空白的墙壁,而是贴着告示的墙壁,告示上“东海琉璃寺”几个字写得最大最显眼,这告示每隔几丈就是一张,且城北这几家大户,多罗牙耳教的消息自有官府专门遣人来说,而曲诚却口口声声称“东海什么寺”。
只听李沽雪道:“这位曲丈人口口声声‘海上什么寺’,不知是眼睛不好还是忘性太大。”
他明明知道是什么寺!从前奉为座上宾,日日求圣水,还在斋日亲自拜访琉璃岛,当真不知道多罗宗琉璃寺?却装作知之不详,温镜心里一动:“一定是忘性大,我在琉璃岛见过他。”他把在外岛当时看见曲家老夫人的情形大致说了一遍,又道,“确实奇怪,方才那个老夫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孙女的尸身。”
尸身上还盖着李沽雪的袍子呢,是什么,透视眼吗,这其中疑点重重,李沽雪沉思片刻:“嗯哼,曲家,家里是做什么的?”
温镜凝重道:“城北曲家经商为生,生意涉猎很广,放租放田,家里还有…药铺生意。”
两人对视一眼,做什么不好,偏偏是做药铺生意。折烟最初生病,钥娘和温镜的推测就是和药铺脱不开干系。温镜沉声道:“我回去再问问折烟,你先去医馆,只有良叔在我不放心。”
他看向李沽雪的目光很定,也很信任,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即刻长袍一展便折回凤凰街而去。
李沽雪则在原地抱着臂看了一会子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过门了吗,支使起人来倒顺手得很。”
他嘴上抱怨,嘴角却扬起来。
·
温镜回到水阁,发现折烟正在冲刷池水旁的假山石。
他穿着一件毛领披子,将一张小脸遮了大半,正拎起一只木桶唰地泼出,桶里的水在石头景观上冲刷而过,又哗啦啦地流进池子里,拎着木桶的小小的人儿便立在岸边静观那水流消逝。
温镜看见他那个毛领和那副盯着池子的神情,冷不丁想起穿着毛领坠楼而死的曲家娘子,心里一哆嗦,心说这孩子可别也想不开。
他唤道:“折烟。”
折烟一怔回过神,连忙放下木桶跑过来:“公子怎么回来了?”
温镜领着他进屋:“水桶又沉,大冷的天,谁去池边看?不洗也罢。”
折烟低着头,摇一摇脑袋:“那可不行,窗子那处桌案您日日坐过去,往外一望就是池子,若是脏乱蒙灰可怎么行。您又不喜欢水阁里有旁人,我不照看着怎么行呢?”
他絮絮说完,一下头都没抬,又反复念叨几遍水阁不可落尘,温镜听着,道:“我最近需要看一看前人剑谱,我大哥那里有许多藏书,你将其中的剑谱择一择,汇一个条目呈来,很要紧,旁的先放一放。”
给孩子找点事吧,说话神思不属,翻来覆去用同样的词,这是心里有事。
忽然温镜想到,可以带曲梨去三途殿,为什么不可以带折烟去?倒不是说他有多看重人的长相,可是这孩子明显是落了心病,这病又没生在他自己身上,他自问也并没有资格说一些什么堂而皇之“不应在意外貌”、“内涵更重要”的话。
这也是为何温镜不大喜欢曲诚的原因,赤瘢不生在他这当爹的脸上,一句“外貌皆空幻”他说得真是轻巧。
想到曲诚,温镜便细问起折烟当时去的哪家药铺,果然便是离凤凰街最近的、小市桥那一家,曲诚开的那一家。
曲家和琉璃寺有瓜葛,目前可说板上钉钉十有八九,只是若曲诚和琉璃寺有勾结,又为什么纵许女儿用圣水?
这时折烟问道:“二公子,曲家府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镜严肃道:“是,曲家娘子坠楼而死,死状凄惨,家人却反应各异,我觉得异常。”可惨了,你可千万别学。
却见折烟面上十分惊诧:“曲家娘子?曲梨?”
温镜与他面面相觑:“…你认得曲梨?”两人又都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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