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人真多,魔杖可收好了。”她像是趁着香烟没从嘴边掉落的间隙,拧出一段话来。
“嗯。”菲欧娜握了握右手的手腕,应答着叶塞尼娅。
其实她的魔杖带不带都没有太大关系,好像从到这里那天开始,她所有的咒语像是这座北边的岛屿一样被孤立在大陆之外,被镇压在圣坛之下。
前些天听那些常年捕鱼的水手说,有只鲸鱼死在了捕鱼点附近。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发出最后的火花,它从稠密的海水里一跃而起,又跌回海洋的温床里,一点点下坠到海沟深处。
一场鲸落让所有鱼群凫趋雀跃般奔像它的尸体,庞大的身躯仿佛成为了一个自然循环的世界,腐肉为食,骨架做庇护所。
瑰丽的死亡,史诗的重生。
菲欧娜正在甲板上费力的开解最后一个死结,前面的渔船上已经有了第一波欢呼声,那艘渔船似乎在鲸鱼尸体的上方。
本来是捕食者的鱼群震怒于被猎捕,从海底一拥而上,来势汹汹的击打着在波浪上游荡的船只,刚才兴致勃勃的将身子伸出舷窗的男孩被他机敏的父亲一把拽回了船舱里。谨慎的都将渔船驶出了这片海域,有胆大的又撒下鱼网试图从纷乱中获利。
菲欧娜丢下鱼网从甲板上站起来正往船舱里走,叶塞尼娅一口啐掉烟头,挂上最高档位与突兀袭来的鱼群迎面而上。几条身弱的小鱼被鱼潮挤上了船,在甲板上拼死拼活的扭动身体想要回到海里。鱼鳍剐蹭着船体像是指甲挠过黑板的声音,透明的鱼鳞飞溅道船上染上船的脏色。
菲欧娜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快走到船舱门时,这艘破败的渔船寿终正寝了,发动机突然停止转动。船体不停的被一波又一波的鱼群突袭,叶塞尼娅费力操作着失控的船舵,她的毛皮大衣现在只是一只受到惊吓后,虚张声势的炸毛猫咪。
死去的孤舟在鲜活的汪洋里毫无还手之力。
一头大鱼横撞过来,菲欧娜快摸到舱门的指尖只扣下一块门窗上的污垢。
沸腾的热血在冰冷的海洋里瞬间被冷却,一尾一尾的鱼不停从菲欧娜身边扇过,衣服吸饱了水变的无比沉重,她指挥着不受控的四肢向上扑水,海水舔舐着耳膜,叶塞尼娅的呼喊在海浪里模糊不清,头顶的浅色的蓝在慢慢退却,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
鱼群惩戒过这片领地四散而去,喧嚣变为静谧。浮涌的海水开始缓和下来,换上一张谦和却诡秘莫测的脸。
菲欧娜吐出一口空气,圆滚滚的水泡舔过她的鼻尖,被扇动的睫毛打散成细小的泡沫,轻抚过她的头顶,向海面升去。她解下手腕上的魔杖,在昏暗的海水里只依稀看得到一点形状,翠绿的颜色被黑暗吞噬殆尽。她无助的挥舞,像是在太空里吟唱的歌者,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知觉被冰冷的海水掠夺了去,眼皮像是坠了重物,异常的沉。
菲欧娜像是走进了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四壁上幻灯片一样播放着她的记忆。她走到一张幻灯片下,那时的五感真实的聚在她身边。
她幼小的手握住一根手指,那个人的面目模糊不清,拿着一个声音清脆的小铃铛吸引她的注意,男人的声音重复着,‘叫爸爸,叫爸爸。’
‘她才几个月?别要求这么多,她健健康康长大就好。’她寻着女人宠溺的声源望过去,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她正贴着软软的奶香味的细腻‘暖枕’。
走廊的尽头好像有人在等她,那个人的脚不停拍打着地板像在催促她走快些,地上的一节幻影被他踩碎又重组在一起。
有一群流萤从她身边飞过,弗雷德和乔治拉着退缩的她往禁林深去跑去。他们在林间的开阔地停下来,月光洒在一块没被树林遮挡的空地上。他们指着空地上那簇即使无人观赏也在月下开的艳丽的玫瑰,回过头来邀功请赏般看着她。
清冷的月色和艳丽的玫瑰在夏日里像是一西瓜味的跳跳糖,细微的刺痛与甜蜜一同绽放在舌尖。
走廊尽头的人快步走了过来拉住菲欧娜的手,幻彩的记忆瞬间被黑暗吞没,她挣扎着想逃出这片黑暗出拳打在男人的手上。
叶塞尼娅一屁股跌坐到甲板上,她揉着肩膀,衣服里残存的海水在她的挤压下从指缝中淌出来,她用高八度的声调尖刻的对菲欧娜说道:“这么有力气,看来你没事了。”
平安夜的弥撒比任何周日都盛大,村民们特地给教会写信,紧急从就近岛屿的教堂里调了半个唱诗班来。
从仓库里搬出来的圣诞树有一股子鱼腥味,但不妨碍它顶端挂着一颗星星顾影自怜的闪耀。叶塞尼娅把一块破掉的玻璃窗补好了,灰扑扑的老窗户好像不大欢迎铮亮的新玻璃,它在画着久远的传道故事的彩色玻璃片中显得格格不入。
十二点过不久,唱诗班结束演唱后,大家也就散了,教堂空了下来。叶塞尼娅打了个呵欠也上楼了。
菲欧娜站在十字架下,圣坛前点满了蜡烛,暖黄的火光把她额前一缕没被头纱包裹进去的棕色头发烫成金色。教堂的门被海风捶打着‘吱呀’作响,海风灌进来吹灭一溜蜡烛。菲欧娜的脸庞暗上了几分。她拿起一根细细的长烛,将燃烧得意犹未尽的蜡烛,一盏盏点亮。
遒劲的风把门整个推开,扑灭所有光亮,教堂顿时暗了下来。菲欧娜护住身前唯一的光源,火苗在她掌心的庇佑下微微颤动。身后有踢踏的脚步声,菲欧娜悄无声息的从袖口里取出魔杖,她已经能临危不乱的使用它了。
脚步声停在门口,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在空旷的教堂里,像是余音绕梁的圣歌。
她的圣歌。
“Hey,Sis,有看到我们的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