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轻轻用魔杖点叁下照片,配合一小段《溜冰圆舞曲》的哼唱,照片就会天空化为尖顶的屋梁,绿草如茵的球场淡出去,成了酒吧的卡座,入镜的人,由两个变成叁个。依旧不畏岁月漫长的笑着。
乔治套上晨袍,穿上拖鞋拖沓着走到办公桌前,他将桌上的灯也点亮。他拎起酒瓶,走到被层层迭迭的衣物铺满,已经看不到本来形状的沙发前。靠墙的沙发上一扇从外面看不进来的圆窗,可以俯瞰整个店铺。
他们把整个商店装修好后,站在这里看了很久。珠光宝气的各色商品堆在货架上,一切就绪。明明如此真实的场景,在实现的当下却给人飘渺虚幻的感觉,亢奋与惶恐争抢着身体,像立在浪尖随时都要跌进海里。
他朝本该五光十色的窗户看过去,只看到光源与黑暗争抢的形单影只的他不修边幅的倒影。他弯下腰在衣物山丘里,开辟出一小块地方,暗紫色的沙发终于露出部分真容。沙发似乎比床铺更能让人放松,他像是一只在灯火辉煌的城市里飞倦的鸟,终于在层峦迭嶂的山间找到一个休憩地。
或许只是因为浴室里持续不断的声响,让他感觉妥帖。他握着冰凉的酒瓶,迟迟没有将它打开。这是他和弗雷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成文的约定——单独行动后,为对方带一样东西回来,无论什么。
浴室的水流像是忙碌的山涧不知疲惫,乔治握着酒瓶的手,持续一个动作太久有些酸痛。他把酒放在脚边,感觉自己好像才从绵软的睡眠里清醒。他握了握僵直的手腕,发觉弗雷德在浴室里呆太久了。
他叫了声弗雷德,只有水声在回应他。
把戏坊的防御魔法得到过疯眼汉的肯定,他确信食死徒闯不进来。
他缓缓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小心踢到脚边的酒瓶。玻璃跌在地板发出剔透声响,酒瓶在地板上来回滚动,酒液在瓶肚里来回晃荡。他俯身把酒瓶捡起来,放回到桌子上。
瓶身刚才没留意到的地方有一道干涸的血痕。
乔治跌撞着叁步并两步一下冲进浴室。
弗雷德低着头站在洗脸池前,用冰冷的流水搓洗着双手。他暗色的衣服湿了大片,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水渍。面盆里漫出来的水流了一地,不溶于水的暗红浮在透亮的液体上,沿着浴室的坡度,往下水口聚集。地漏的缝隙里还有几根没有清理的红色头发,被血液映衬得鲜活耀眼。
“弗雷德,你受伤了?”乔治关切的走到弗雷德身边,握紧他不住抖动的肩膀。
弗雷德终于抬起头来,飞溅的水花停在他的脸上,冻红的鼻头微微皱起,他的眼睛一定是吃过一捧血水,红血丝贪婪的浮出来缠上他的眼球。黄绿色的眼眸在看到乔治的瞬间停下了震颤,他的卧蚕向上拱起,挤出一道弯弯的弧度,“不是我的血。”他又低下头清理着指甲缝,挤压着从喉咙里出走的声音补充道,“也不是疯眼汉的。”
乔治扳过弗雷德的肩膀,弗雷德的双手脱离了冰凉的流水,好像一下子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通红的双手无助的垂在身侧,水珠聚集向他的指尖,滴答滴答的往下落,落到地板上。
乔治一把抱住他,两个脑袋交错在一起。弗雷德的脸颊像是捂不热的寒铁,他的胸腔却如熔炉般剧烈起伏着,像是乔治外置的心脏奋不顾身的跳动,乔治都快忘了他和弗雷德是多久没有这样子拥抱。
他们一起研究出肥舌太肥糖的那天晚上,两人握着对方的手,在房间里跳着转圈。单薄的地板也为他们的成功发出由衷的喜悦,他们把彼此紧紧搂在怀里。
乔治微微低下头,鼻尖触到弗雷德的肩膀。弗雷德的粗毛尼外套挠得他鼻子发痒,血腥味顺着呼吸冲杀进他的鼻腔。从前他总能在此处吻到菲欧娜的额头,溢满眼帘的金色头发和萦绕在脸庞的玫瑰香味。
弗雷德无处安法的手终于也扣在乔治的背后,他将头埋在乔治肩膀上。法兰绒的晨衣带着干燥的燃烧过的木头的酸味,轻抚着他的脸颊,他却用一片咸涩的潮湿回报了它。
叶塞尼娅似乎是一下就适应了菲欧娜的新名字‘乔治娅·菲尔德’,叫得朗朗上口,在菲欧娜又打碎几个盘子,做糊了晚饭的熏鲑鱼后。
教堂有来自政府的微薄拨款,村子里信奉天主教的人不算多,捐赠少得可怜。但这所教堂有它自己的生财之道,后院里有个从创建这间教堂起就存在的酿酒厂,酿造正统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
说实在的菲欧娜并不觉得这威士忌有多好,但喜欢的人却很多。叶塞尼娅不是守规矩的人,她在酿酒的时候放进几味魔药,罐装酒体的时候会偷偷在酒里施魔法。美名其曰:一点点魔法,让不明就里的人快乐十倍,醒了之后完全不记得,何乐而不为。
“所以你给我爸爸的威士忌配方也有魔药?”菲欧娜拧开一个橡木桶的开关,源源不断的醇烈威士忌流进她手中的玻璃瓶中,“怪不得你说庄园的威士忌不好喝,原来是我少做几道工序。”她咧嘴冷笑着撇向叶塞尼娅。
叶塞尼娅握着酒瓶歪歪扭扭的倚在一个橡木桶边,她的眼中闪耀着愚鲁的光芒,迟钝的摆了摆手否认道:“我没有,你别瞎说。”
她贴着酒桶滑到地上,盘腿坐下来,又灌了口威士忌,“送给萝塞拉的新婚礼物才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菲欧娜觉得叶塞尼娅是很矛盾的人,她一边享受着魔法带来的便利,一边又抗拒着在一些事情上使用魔法。就像她明明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却不好听,音符从她喉咙里像是一个一个往外蹦,连不到一块去。
其实本可以用一小滴魔药解决的事情,她偏不肯,也不许菲欧娜这样做。
一曲终了,教堂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在这件事情上菲欧娜也确实帮不了她什么忙。菲欧娜只比叶塞尼娅好一点,她唱歌至少是连贯的,只是音调平得像一张裁剪整齐的羊皮纸。
茶余饭后村子里有这样的谈资,教堂里的嬷嬷和她带来的实习修女哪里都好,就是她们的圣歌像是亵渎。
教堂除了每周的弥撒和酿酒外,并没有太多事情要忙。叶塞尼娅会带着菲欧娜在每周一海捕鱼。港口边有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是教堂的资产。
菲欧娜和叶塞尼娅上了船,她穿着跳蚤市场淘来的运动套装,一双发黄的白色贝壳鞋,棕色的长发笼统的聚在脑后扎了个低马尾,她用鞋尖轻轻叩着甲板,将鞋底的黑色沙子震出来。她已经可以长时间呆在船上不呕吐了。叶塞尼娅穿着一件早已没了光泽,由很多块皮子拼接起来的毛皮大衣,粗糙的皮毛向四周扩散着,让她看起来像是正值盛年的野兽一样意气风发。
冬季的风里像是含着细小的冰凌,可以穿透衣服、皮肤,直达内里,在每一节骨头缝里穿梭。即使在白日也是深色的海像是手握镰刀的死神,在船只踏入禁域的那一刻,将其揽进它的怀里,送入轮回。
叶塞尼娅掌着舵,时不时看一眼指南针,离捕鱼点还有几海里。像是在为明天的平安夜做准备,今天的海格外喧嚣。一艘新型渔船铆足了马力,从她们的船边飞过,掀起一圈圈尾波。一个小男孩高喊着从舷窗中兴奋的探出大半个身子,朝菲欧娜她们招手。
菲欧娜从乱糟糟的鱼网中抬起头来和他挥了挥手。又一条船超过了她们,垂垂老矣的船体随着海浪余波震荡几下,又回到本来的节奏。叶塞尼娅腾出右手,用打火机点燃一颗香烟,她的左右脸像是在她抽烟的时候吵了一架,左边嘴唇紧紧叼着烟,右边眼睛被烟雾熏得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