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徒子徒孙在,周全脸皮子立时一耷拉,又成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总管。这下一群小太监都开始抖起来,反倒显得先开始那个抖得不那么厉害了。
江简宁仗着周全在他身后,开口唤道:“你,转过来。”
果不其然,那小太监转过脸儿来时,是一张难看的哭脸;可当他隔着满眼模糊的眼泪,看见周全翻着那双略带阴鸷的眼睛审视地盯着他时,一害怕,眼泪居然倒止住了。
江简宁一愣笑了起来,周全便也想笑,但好在有大总管的威严提着他,叫他能继续摆出一张老鹫似的脸。
其实江简宁本无意管这闲事,可他的品级并不够他随意在宫道上滞留——冬天风硬,御花园又是四面透风的大敞地,远不如这狭窄宫墙里来的暖和。
为了贪这点舒服,他硬着头皮也要多拖这一会儿。
这小太监也比他大不了多少,瘦高瘦高,脸蛋儿光溜溜的,神态像个扭捏的小姑娘。
见周全不开口阻挠,江简宁便当他默许了,他耐着性子问这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他两旁的小太监们都缩着肩膀面抵着墙,半句话也不敢说。
于是这小太监犹豫了一下,细声细气地答道:“回禀贵人,奴才名叫荀玉。”
江简宁“哦”了一声,尽量以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口吻很认真地问道:“你为什么哭呢?”
其实他大概能猜到,这样不太抹得开的小太监,在宫里这种倾轧纷争不休的是非之地里,就是最好拿捏的那个软柿子。
谁见了都想踩一脚、谁见了都愿意捏一把。
江简宁早就预料到他不敢说,而那小太监也果然不敢说,只嗫嚅道:“奴才是被风吹了眼睛……”
话已至此,江简宁也没半分办法。他仰着脸看向周全,想叫这位大总管拿主意。
冬日里日光稀薄但通透,像黏糊糊的甜蜜糖浆一般,落在小世子的睫毛上、又淌进他那双比常人要浅淡一点的瞳仁儿里。他那样专注地看着周全,像是看向一位可以全心依靠的长辈。
周全心里突然一动,有什么影子从心尖上划过……虽然只一瞬,也足够了。
于是他一甩拂尘,抻着嗓子用那种位高权重的公公特有的腔调开口:“怎么回事儿啊——”
周全这一开口,前面那群小太监们顿时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跪了满地,江简宁在旁边看着,乐得多拖一会儿。
可乐着乐着,他便笑不出来了——这边刚把饺子下了,便听宫道尽头远远地又传来了另一把公公嗓子:
“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江简宁自己也变成了众多饺子中的一个——皇后娘娘的辇驾尚且离得不近,他就得一直跪到娘娘近了叫起才行。
他今天穿得依旧是茸茸的白狐裘,离远了看,也确实像一颗软乎乎的小胖饺子。
不过也不知是他心诚还是怎的,那第二位位高权重的大公公又远远地唱了一声:“起——”
但这免礼也只是对贵人而言,旁的小太监不敢擅专起身。江简宁刚刚跪了一会都觉得膝盖酸痛,于是他又看了看周全。
周全挥了挥手,那些小太监饺子们连忙噼哩噗嗵从锅里蹦出来,弯着腰退避至一旁。
其实江简宁对皇后娘娘,是要比对圣上更熟悉的。
因为每一世皇后娘娘见了他,都会叫他抬起头,然后摸一摸他那双眼睛。
那是一种非常温柔的、写满了惦念的神色。
江简宁与小林氏不睦,也无缘再见生母,可他老是觉得自己能从皇后娘娘身上找寻到一点慈爱的旧影。
这一世的皇后娘娘也是如此。她身子弱,远要比常人更加畏寒百倍,需得常年抱着手炉出门。她温温柔柔地叫了停辇,问道:“是煜阳侯世子吗?”
江简宁乖巧应是。
世人都说太子短命,是因为太子先天便患有心疾。而太子的心疾之症,便是由皇后这儿得来的。
江简宁愿意拿出最体贴乖巧的模样与皇后娘娘说话。
他微微一抬眼,果然见皇后娘娘默了一下,目光遥遥
地落向了朱墙之外,随即又道:“抬起头叫本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