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江一身寒气迈进老家属楼的墨绿色铁门,王妈帮男人提过东西,宋挽青起身去迎,沈念也站起来,只有陆安峦没动,因为他看到才刚进门,陆成江的目光就彻头彻尾落在沈念身上。
“陆叔叔,过年好。”沈念迟疑开口,眼神倾斜向陆安峦,他说得不响,不想陆安峦不悦,也是因对陆成江的注视感到无措。
他下意识向左手边的陆安峦靠近,可他还未挪动步子,陆成江放下手中的公文包,未置一词径自向他走了过来。
他被一个凛冽、坚硬的怀抱紧紧裹挟住了,就在满屋除陆成江以外所有人震惊的神情里,在陆安峦摇晃震颤的瞳孔里。
陆成江像抱着久经分离、极度想念的某个人,乃至于十几年,陆安峦从未想过自己能见到陆成江那般姿态——用手扣着一个人的后脑,丢盔弃甲一样头埋进一个人的颈窝里将其牢牢抱紧,甚至,在陆安峦的记忆里,陆成江都没有那样抱过自己的妻子,他的妈妈。
“你一定要这样吗?陆成江。”
陆安峦简直想笑,在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里,他试图想出各种各样、各种层面上能挖苦、讽刺陆成江的话,可当真正能不再死咬口腔里的一块软肉,他感到眼眶一阵刺痛,开口竟然有些哽咽。
“一定要这样吗陆成江?现在是过年,奶奶在这里,王妈在这里,我、我在这里……”
“你为什么偏得把事情、把家里搞成这样?”
他又问,为了不暴露生红的眼眶,不得不扭过头,却恰好看到电视柜上放着的,自己儿时与陆岳霆站在东山乐园门口的合照。
“你就这么喜欢别人,而不喜欢这个家、不喜欢我吗?”
他到底没有再开口,最后的问题像没分出去的虾,无声冷在他自己的碗里。
“成江啊,先、先去把手洗洗吃饭吧……”
宋挽青涩声开口,绕过桌子走到陆安峦身边,弯腰在桌下攥住陆安峦的手心。
“安峦去给你爸拿副碗筷。”
陆安峦依旧没动,他看着才被陆成江放开的沈念又被男人抚了抚发顶,陆成江旁若无人,轻声慢语地问:“在东北是不是待得不习惯?是我没安排好,年后跟陆叔叔回南方吧。”
“陆成江!”
陆安峦在这时站了起来,椅子翻倒在身后,“哐嘡”一声闷响,落在陆成江终于瞥向他的淡漠的目光里,显得好像他无理取闹。
“你们、”他想说你们走吧,再也不要回东北来了。
可下一秒,他看见惯爱表现波澜不惊的沈念脸上碎成一片,望向他,咬着嘴唇发抖。
“你要是跟他走了,年初五徐也给咱订了票去滑雪,你可要让人家不高兴了。”
这是他最后说出口的话,他对着沈念,牵扯起一抹痞气而颤抖的笑,可能多一秒钟都没法再坚持。
好在沈念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脱开了陆成江的手,侧退三步,直到再退就可以碰到他的身体。
“谢谢陆叔叔,我在这里生活得很习惯,学校也很好,我不跟您走了。”
他刚说完,陆安峦抓住他的左手,在陆成江还未来得及开口前将沈念抓进了卧室。
再出来时俩人穿戴整齐,陆安峦还紧紧攥着沈念一只手,一边大步流星向门口,一边告诉宋挽青:“奶我去看看我姥爷,过几天再回来。”
“沈念留下,天气冷,别出去了。”陆成江在这时又开口,令陆安峦更加无法确信的,是男人语气竟然充满落寞。
“陪陆叔叔过个年。”
那一刻,沈念身上被浇了一股温荡荡的清水,不是冷,也不是滚烫,是跟刚溢出眼眶的眼泪差不多,还带着温度的一种含混。
他莫名想起父亲,想起父亲刚过四十岁时鬓角就全是白发,每到过年时候,沈建平煮好一锅三十来个水饺,盛给他一碗,声音很慢、很轻地说:“又过年了,谢谢有小念陪爸爸过年。”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答复给陆成江,被陆安峦拉着,一路跑回了洋房。
陆安峦翻出两人的身份证,塞了一裤兜钱就又拉起沈念往火车站跑。
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里疾跑让沈念感到肺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胸口仿佛被从中间破开,空荡荡的骨架里飞着细碎的冰碴。
他早就跑不动,但也没有让陆安峦停下。他望着眼前小自己两岁的男孩黑发翻飞的后脑,打从一开始就生出的念头剥落得无比清晰:他不能再让陆安峦不幸了。
陆安峦的外公居住在更北的城市,从这座城出发,火车要坐七个半小时。
他们买到当天最后一张硬卧和硬座,在候车的五个多小时里,两人没有说一句话,大约在五点钟,沈念摸了摸羽绒服口袋,在里面发现一只红包,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显然那是陆安峦给他放在里面的,比他小两岁但却自称哥的男孩,给他准备了压岁钱。
沈念拿着钱买了几瓶八宝粥和两颗茶叶蛋,茶叶蛋剥好皮放在陆安峦手边,陆安峦没有吃,他和陆安峦一起等他们的列车信息爬到显示屏第一排。
临近七点半,陆安峦把兜里的两张火车票掏出来,递给沈念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