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炉上的铜壶中水声鼎沸,滚烫的水蒸气逸散到屋内,脚边的炭盆中白炭正在燃烧,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时值腊月,今年的冬日别样的冷,要不是屋内有地龙,真要把人冻得直哆嗦。
“总说‘瑞雪兆丰年’,但没想到今年朔州、代州、并州一带竟然遭了大旱,如今面对这场大雪,绝大多数人开心不起来啊。”
元衡一手捧着书,一手拿起夏侯雍为她斟好的茶,抿了一口。
“这事闹得大。朔州自六月起就没下过一滴雨,代州、云州、并州也好不到哪里去,地方官员不知何故迟迟不报。如今没有收成,交不上税赋,家里又没有余粮,百姓闹了起来,现在才报到京城。”
夏侯雍丝毫不怀疑元衡拥有获取外界信息的能力,她绝不是逆来顺受的人,她为自己翻案所做的准备只怕还有更多。
不过她不点明,他自然不问。
“不知陛下如何处置?”
元衡把手上的书一合,丢到方几上,说道:“自然是缓纳了税赋,又命官员开仓赈灾。随后处理了几个知情不报的人,杀鸡儆猴。”
她说到粮仓,想到那些消失的军饷至今还没有影子,难道都已经悄悄被化整为零了?
“殿下不疑心那些官员隐瞒不报的缘由吗?”
这件事之中最令人奇怪的就是这一点,闹了半年旱灾竟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只能说明当地的官员异常团结,一道欺君罔上。
元衡心里是认定军饷之事有人恶意构陷的,如果没有当初之事,她大概会认为这些人懒政心思作祟,得过且过。不过现在见识到那些当地官僚彼此勾结、欺上瞒下的嘴脸后,难免对他们生出一股恶嫌。
“因为他们的私利大于百姓死活,是么?”
夏侯雍是代州人,对当地官僚有些了解。
“臣以为有三点。一是假若早早上报朝廷,朝廷会下旨处理。比如根据当地情形修水利缓解,而兴修不是容易的事,在他们眼里更是吃力不讨好,所以选择瞒报再看运气,等来年天下雨了自然缓解了。二是朝廷若是不知晓此事,便不会降收、缓征赋税,他们就能继续压榨百姓。三是旱情影响收成,而百姓家中没有余粮,自然要想方设法购买,若当地官商勾结,这就是他们囤积居奇的最佳时机。”
“而当地最大的问题就是世家豪族互相勾结,刻意隐瞒,故而才生了这样大的事端。”
夏侯雍口若悬河,条理清楚,略带怒气,想必是当年深受其害。
“如今没有确凿的证据,倒也难说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不过要是世家豪族阳奉阴违,那这件事绝不是这么好收场的了。”
元衡漫不经心地用火钳挑了挑火炉里的白炭,炭与炭之间空隙变大,气流通过,火烧得更旺了。
元恪如果看不透背后的阴谋,纵容当地闹起来,他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想看元恪的笑话,可这笑话背后不知多少人食不果腹,真有那一日她也笑不出来。
如今就指望着朝廷栋梁能给陛下分忧一二了。
“世家把控朝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元衡将火钳递给夏侯雍,让他收好。
“当年父皇在时欲开科举,朝廷之上讨论已久,最终只是给了太学生参加考试的资格。而太学之中不收平民,只有世家子弟才有资格进入。科举又如何?最后当官的还是世家子弟。”
“而就算是为世家开路的科举,自从崔纯中举那一年后也再也没开成,要么因为我父皇驾崩,要么因为新帝登基后诸事繁杂。”
元衡摩挲着手上的白釉瓷杯,回想起当年。
因为聪慧机敏,通晓政事而深得元奭宠爱,所以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帝召见群臣的外朝居所紫宸殿。
去见父皇元奭时,每次听到他与重臣讨论科举之事,里头都是吵吵嚷嚷的,大臣退下之后,她总是见到父皇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父皇不是不知道世家在朝堂之上世家势力盘根错节,但是要让这群人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