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论陆昙与温清沅的纠葛,还需追溯至七百年前。
那时陆昙修行不知道因什么缘故出了偏差,原本该是飞升之时才出现的一十二道雷劫提前落下六道,将毫无防备的陆昙劈了个外焦里嫩,几月出现一次的盲症也是那时候被天雷闪到眼,才落下的病根。
陆昙再醒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那时她被一举家避难途经此地的官家小姐所救,而那个官家小姐姓温名清沅。
据那官家的下人透露,她当时全身焦黑,没什么活人气息,周围都是大土坑,赶上大小姐温清沅偷偷跑去山上看日出,崴了脚跌入坑中,才将坑中的她一并拖了上来。
那时她眼睛畏光,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蒙着黑纱。身上的外伤好得很快,但人却很虚弱,内伤不见好转,修为一时间不能恢复。
既然得到收留,陆昙便也不急着离开,厚着脸皮接受了人类的庇护,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唯一不舒坦的是,身边有个闹腾的温清沅。
大小姐总是有无限的精力,隔三差五便捉弄她一回,乐此不疲。
大清早把她喊起来去山头听风吟,半夜不睡觉又拉着她坐屋顶晒月亮。
和她比赛剥瓜子,转头便耍赖,将她盘子里的瓜子仁通通换成瓜子皮。
欺负她看不见,温清沅常常把她晾凉的清茶偷偷换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奇怪果饮。
她一皱眉,大小姐便就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
日子久了,陆昙也在枯燥的养伤过程中品出一丝兴味来,只是变故接踵而至。
不过一月,温清沅家族便出了变故,需得举家迁徙去避难。
临行前,大小姐拽着她的衣袖抽抽噎噎的,很是舍不得她这个半路遇到的玩伴。
陆昙念着她对自己有恩,终是起了恻隐之心,将自己贴身的玉佩交给她,叮嘱她好好保存,若能有缘再相见,可以朝自己兑换一个承诺。
另外,陆昙还在她的手腕处打了个标记。
后来,陆昙确然通过那块玉佩找到了家道中落的温清沅,并且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也凭着她腕间的那处独属于自己的标记,在此后的七百年里,一次又一次地越过轮回,帮助每一世的温清沅。
如今,已经是第四世。
只是,若是能回头重新做选择,陆昙绝不会将自己的玉佩交给温清沅,也不会用当时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的仙力在温清沅手腕上做什么标记。
这七百年的羁绊,终究是她为一时的心软姑息养奸,自食恶果。
温盏说的,不要在她身上找别人的影子。
对此,陆昙不得不佩服温盏的敏锐。
自己的确一直在温盏身上找寻当年温清沅的影子,可她察言观色七年,也只在温盏的行为中窥探到一点曾经的未遭遇变故的大小姐的影子。
后来温家遭人构陷,又在逃难途中被人背叛暴露了行踪,全家被迫害得只剩下温清沅一个,大小姐也因此性情大变,深陷权力与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赎,甚至失去最基本的原则和判断,要别人为她膨胀的私欲买单。
陆昙同情她的遭遇,却不能认同她的行为,履行承诺救了温清沅一命之后,陆昙本不想和温大小姐再有任何牵扯,只是人世间的因果皆由定数,她不该掺和其中,唯一动了恻隐之心的一回,便叫她差点万劫不复。
当初温清沅在她应劫时,机缘巧合救她一回,而后陆昙在温清沅生死攸关之际拉她一把,本该恩怨相抵,相忘于江湖。
可三百年后,本该再次迎来飞升的时机的陆昙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修为于一夕之间毁掉大半,仙力也迟迟养不回来。
陆昙不得已去求助了避世多年的师尊,师尊探过她的情况,带着她去找了自己的好友孤卜仙君,查阅她的恩怨簿。
陆昙未料到,在人间的造业不知不觉间,竟然累成一本无字成书的恩怨簿,摊开在陆昙面前。孤卜仙君称,唯有恩怨簿上的因果造业全消,陆昙才能顺利飞升归位。
至于因果造业具体指什么,却是天机,不可勘破亦不可明说。
细细思索之下,陆昙才发觉,所谓因果造业,不过是几百年前,在凡间经历的那点与温清沅的过往。
除此之外,连只苍蝇都未与她产生过任何交集。
她到底欠了温清沅什么?陆昙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时隔三百年,重游故地,回应她的也不过是一座草木丛生的枯冢。
这之后的四百年里,陆昙找到温清沅两次,或者说,温清沅带着曾经的玉佩和被陆昙用仙力打在灵魂上的标记与陆昙相认了两次。
这两世,温清沅都带着当年的记忆,以恩怨簿做要挟,逼迫陆昙替她做事,可是欲求没有尽头,每一世,温清沅都未曾履行她的承诺,替陆昙将恩怨簿的因果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