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夫人的身量不足五尺,身形癯瘦矮小,丈量上去,也不过八十斤上下。
亭内二楼的茶具与经籍摆设颇多,假令要发生搏斗的话,此处理应是有磕碰的痕迹,但经景桃的凝察,亭子内的物具摆放颇为规整,由此可见尚书夫人并未与凶犯发生冲突。那夫人究竟为何来此?她跟凶犯打过照面了吗?亦或者是说,在见到凶犯以前,她就已被七厘子的麻香迷昏了?
种种疑绪接连奔涌上心头,景桃细算了一会尚书夫人死去的时日,在陆尧的头七那一夜,她就遇害了,距离今日过了小半个月,遇害那时景桃还在滁州,并未能第一时间查看此处的案发现场,也正因于此,亭内诸多蛛丝马迹,或者凶犯留下的罪物,可能被清理掉了。
正凝神思忖之间,顾淮晏唤她上三楼,她也只好跟着上。
三楼亭内不得不谓之是视野极阔之地,可登高凭栏望远,一围画栏矗立八方,窗扃半开着,凛风吹了进来,陆尧的水墨画像挂在南面,画轴上悬着一面阴阳镜,湖光落进来,镜面反射出半透明的晦光。
从二楼踱上三楼,一路跟来,景桃格外留心台阶,果不其然,她很快便在台阶上发现了拖曳磕碰的痕迹,而在尚书夫人悬缢的顶楼上,她抬首扫视了一回亭面横梁,站在老夫人缢死的位置,她俯眸打量亭外,从此处,可以清晰地窥见她昨夜所栖住的院落,以及西沁园、幽篁山的山房等地。
当时,尚书夫人被从二楼拖曳至顶楼,吊上去时,凶犯便是立在了她身后,而栈桥上的人,遥遥看向亭内,可能是看不到凶犯的面容的,
景桃余光之中看到顾淮晏正在审视悬梁,她也顺势看过去,湖心亭的横梁皆是榫卯结构,用木皆是结实硬韧的檀木,承重范畴很大,凶犯先用麻绳悬挂在梁上,吊上了尚书夫人的尸体后,再用绳索绑缚在亭外檐面的枕梁上,枕梁的承重稍逊于横梁,承载一个寻常人的重量,可能就指使枕梁一侧遭致偏斜,甚至是失衡滑坠。景桃想起早前差点被砸的事体,后背便是一片冷汗。
顾淮晏审视完横梁和枕梁两处,便肃声吩咐禹辰:“先去与陆明昀说一声,枕梁的榫卯处有脱臼之征象,需将亭内梁木结构整体修缮一回。此处纵使是禁足之地,但就怕有人入内,再生意外。”
禹辰很快应声,速速领命而走,顾淮晏稍微侧身,正好对上了景桃的目光,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昨夜三夫人给你的那个娃娃,果真有诡怪。”
景桃心头一紧,“什么诡怪?”
顾淮晏从袖口之中摸出了娃娃,递给景桃道,“娃娃变成哭面了。”
景桃接过娃娃一瞅,果真如此,娃娃阴白的面孔上,昨夜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今日眼睛和嘴就塌了下去,成了一张委屈的哭面。
景桃捧着娃娃,翻来覆去地察视,尔后不可置信地抬眼,“这个竹扎小人……好像没有两面。”
顾淮晏眸中沉下黯色:“可能是夜间温度所致,娃娃面上的朱砂融化了,阴差阳错弄成了哭面。”
他说得不无道理,不然也没法解释如此玄乎的事情。娃娃是假的,而客院守卫森严,夜间自不可能有歹人翻入顾淮晏寝处将娃娃掉包。但变成了哭相的娃娃,神态也益发诡异,顾淮晏将娃娃重新收了回去。
二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栈桥外边,刘喻和陶若虚等人静候在外,顾淮晏说先去家堂祖庙,景桃则是一并跟上。路上,途经西沁园的停灵之地,叶羡槐早是等候已久,见着顾淮晏携着一行人来,她以为是来查证验尸情状的,马上整理好五官面部,将最美的侧颜对着顾淮晏,尔后执着早已备好的验状守在棺床处,连腹稿都打好了。
殊不知,顾淮晏根本没有踏入西沁园,甚至连停驻她在身上的目光都吝于给予,是的,他把很多目光都分给了景桃,他看向这个贱役的眼神始终是温和如水,一行人就这般从园外经过,径直无视了叶羡槐。
叶羡槐心底陡沉,简直是气得要发抖,明明她才是正牌女主,为何却要遭致如此冷遇,不行,她不能再守株待兔,现下必须主动出击!
于是乎,叶羡槐收拢好了验状,趋步追上了那一行人,走至顾淮晏身前,行了礼后,道:“民女姓叶,讳羡槐,目前在京兆尹府干仵作一役,今次特来助侯爷查案,现下有一事相求。”
顾淮晏微微顿步,摩挲着尾戒,淡淡地看着她,“何事?”
提刑司皆是听说这一号人物,叶羡槐此话让在场各人神态各异,陶若虚明显对叶羡槐没有好印象,这才发现她居然来到尚书府,一时头大如斗,对刘喻低声道:“她怎么来了?那景姑娘怎么办,皆是同为仵作……”
刘喻拭了拭额汗,只道:“是侯爷让她来,说是来当对照组的。”
两人的对话景桃自是听到了,她面容上仍是波澜不惊,眉眸淡静,主角团的邂逅场面,丝毫没有让她惊惶或是焦虑。恰恰相反,现在她心底爽朗笑开,以前的忧虑都是多余的,看看,女主居然坐不住,要主动挑衅她了。从专业角度来讲,她若是能与叶羡槐同台切磋验尸技艺,那也很让她血液贲张。
那,叶羡槐会抢走顾淮晏吗?
可是顾淮晏不是工具人啊,此人城府比叶羡槐深了不止一个档次,叶羡槐所作所为,他当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一言以蔽之,他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
只听叶羡槐道:“为了更好的襄助侯爷查案,卑职希望能获得与景仵作一样的待遇,景仵作能去何处,获取什么线索,卑职亦能获得同等境遇。侯爷若不答应,便是有以公徇私之嫌了。”
话落就是众人的吸气声,刘喻和陶若虚吃了一惊,叶羡槐真是有脸狮子大开口,公然要争夺景桃的位置,刘喻想为侯爷说话,但下一瞬,顾淮晏仅是淡淡地浅笑:“可以。”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他们一霎地摸不透侯爷的意思了,叶羡槐初来乍到,就想要拉踩景桃上位,但侯爷……居然也允了?!
他们不由地为景桃捏了一把汗,但小姑娘仍是泰然沉静的模样,和和气气,丝毫不着急——她不着急,可他们为她着急啊!
叶羡槐已经在暗自偷笑,她走到了景桃身边,装模作样地跟她问好,然后开始阴阳怪气地内涵了一下她,景桃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装作不懂,温声道:“有姐姐在,这个案子一定可以很快破的,我相信姐姐。”
景桃:格局打开√
一路上,一行人各怀心思,来到了祖庙。
祖庙是陆尧寻常礼佛抄经之地,其地坐落于幽篁山向阳面山脚处,一行人踏入祖庙之内。偌大的庙堂之中,分有多座小院与经堂,正厅虽小却格外空荡,昨夜顾淮晏吩咐过了,将陆尧在狱内所抄写用到的物什器具,原封不动地搬回祖庙内。
抄经用到的桌案、蒲团、香炉、跪榻等物,放置在左侧,右端便是书阁和各种墨之中尤以佛经居多,经文帷幔之间,仅是铺面而来的禅意,此处似乎真是僧侣涤心静修之处,正中央摆放古朴的佛龛器物,其上供奉着一些神明,东方有之,西方也有之,神明面相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