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赶至府衙,天色已近正午,气温回暖了些许,景桃没有带上手炉,便是步下脚凳,径直下了马车,随着顾淮晏等人前去府门之中。
近日连生两宗火殛案,京兆尹府门可谓是忙得不可开交。
桑念还在跟进第一宗火殛案,起火源是林愈的牢房,殃及的范围也广,死了不少人,其中也囊括了关押南栀姑娘的牢房,桑念带着衙差前去搜寻林愈和南栀二人的尸首之时,仅能寻觅出两具烧得焦黑的尸首,由于焚毁得过于严重,已经无法辩其面目和性别。
而在给火殛后的尸体进行勘验之时,几乎动用了府衙上下所有的仵作,尤玄霖是从提刑司临时差遣过来的仵作,自然是一块搬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而第二宗火殛案,初验死者尸体的是叶羡槐,审问嫌犯的是端木庆,叶羡槐刚从停尸堂出来之时,碰到端木庆也从审讯的堂屋里出来,叶羡槐一面摘下护套,一面打探详情:“大人,审问得如何?”
端木庆遂是道:“尹三爷这个人有点好笑,他承认凶器是他的,但对于他是否纵火、是否弑害了庆元侯一事,他既不承认,但也没否认,他说他睡迷糊了,不大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
叶羡槐听着冷冷哂笑:“大人,这不过都是推诿之词罢了,尹三爷试图摆脱己身罪咎,但没胆去彻底承认,只能推脱说不记得了。且外,我们不也寻觅到了关键的凶器作为物证了吗?
“那一柄带血的陶器短匕,便是最大的罪证,尹三爷已经承认那是他的东西,那就可以证明他杀过人,杀了人以后,打算毁尸灭迹,遂是纵火烧尸。鉴于此,尹三爷自是纵火弑人的凶犯无疑了。”
端木庆一时迟疑,虽说他心底也是如此认为的,目前所有的罪证都指向了尹三爷,但他还是没有妄自论断什么,仅是审慎地道:“尹三爷究竟是不是元凶,一切要等提刑司来了再说。”
这一回,让提刑司负责尸体的复检,以及对嫌犯的第二轮审查。
听及提刑司三字,叶羡槐如被毒蝎蛰了一般,眉心紧紧一凝,袖下的手微攥成拳,话声陡地肃沉:“为何这一次勘案,又要让提刑司来?我记得连环弑童案的案子,也让提刑司来插手了,京兆尹府门的风头,悉数都被他们给占了。”
端木庆倒没叶羡槐这般抵触,打从上一回与提刑司协同查案以后,他不仅没有生出忤逆之心,反而益发钦佩对方,若不是有提刑司的帮衬,迄今为之,京兆尹府门都还没可能将凶犯一举擒获。
关键的是,武安侯还特地向圣上请求宽限多三日,让京兆府有更加充沛的时间来查案。假令没有武安侯的襄助,没有景仵作的辅佐,那么端木庆觉得自己脑袋上的官帽早是保不住的了。
端木庆对叶羡槐道:“京兆府与提刑司之间不存在什么竞争,二者皆是相互辅佐,相辅相成,更遑论出风头的提法,这种大命案让提刑司来过审把关,才更有保障不是?”
叶羡槐心下简直气得咬牙切齿,她想破脑袋都没预料的到,不过是借助了一宗案子,几乎就完全缓和了京兆尹府与提刑司之间的关系,桑年和端木庆从前皆是排斥提刑司,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对方治得服服帖帖了!
叶羡槐完全不怕提刑司插足验察第二宗火殛案,但她怕景桃会去查第一宗案子。
景桃一直都是一个变数,叶羡槐以前自诩能将此人拿捏得死死的,但发现小仵作居然是个白莲-婊,城府与手腕丝毫不逊于她,不仅成为了武安侯的贴身御用仵作,甚至还让整个提刑司为她所用。
叶羡槐觉得自己无论想要什么,最后这份东西都被小仵作夺走。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在她的身上,这一份危机感随着此时景桃的出现,而变得益发具象。
叶羡槐和端木庆刚步出中庭,便是见到了提刑司的一伙人来了,为首是武安侯,武安侯身侧的那一位着白雪毛氅的少女,自是景桃无疑了。
景桃也看到了叶羡槐,两人之间的视线既及对撞上了,对峙的空气里,似乎晃过了刀光剑影与电光火石,充溢着凝重的花火,端木庆和陶若虚等人,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
叶羡槐向武安侯行过礼后,便是浅笑着对景桃道:“不过是一宗火殛案罢了,也能劳驾景仵作来此一趟,真是辛苦。”
对方话中带着尖利的毛刺,景桃怎的会听不懂,她仅是淡沉地笑了一笑,不甚在意地说一句客套话:“叶羡槐病体初愈,便是前来验尸。此次火殛案中,尸体一共两具,卒务繁重,你也辛苦。”
叶羡槐没料到对方会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并且是以上对下的口吻,叶羡槐被将了一军,私底下有些郁卒,但明面上不好直接显露出愠色,只能故作洒然地回敬了几句。
端木庆觉得这气氛委实诡异,他与对面的陶若虚对视了一眼,陶若虚做了个“快带路”的口型,端木庆了悟,瞬即说主动带路,语罢,便是带着一行人前往停尸堂。
叶羡槐似乎打算气景桃,便是走在了顾淮晏的右侧稍后的位置,主动攀谈起来。
叶羡槐没有扯些有的没的,说的全是验尸之时的情况,顾淮晏眉眸轻敛,较为凝神专注地听着。
只不过,在论议到庆元侯和傅氏二人的死因时,叶羡槐说庆元侯是被捅死、傅氏是遭大火烧死,顾淮晏摩挲着尾戒,桃花眸散漫地翘了起来,不置可否,对左侧的小姑娘问:“景桃,你方才在侯府进行尸表检验时,庆元侯和傅氏二人的死因为何?”
在公事之上,武安侯不可能以公谋私,在查案的层面上,他素来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不会去偏袒任何一人。
景桃自然是知晓此理,刚刚叶羡槐在说验尸之况时,她也在凝神细听着,尸检的内容大同小异,但唯独就在两位死者的死因上,出现了歧义。
景桃道:“对于庆元侯的死因,在未进行剖验之前,我亦是趋于认同他是被短匕捅至了心脉失血而亡,但对于傅氏的死因,我觉得在未进行剖验之前,她到否是不是被大火烧死,此事有待商榷。”
叶羡槐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线,景桃的话语很是婉转,但总体已经渗透出了一个明显的意思:『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不能完全认同你。』
顾淮晏听着这番话,邃深的眼底晃过了一丝浅浅的笑色,淡声:“那看看复检时,能不能验察出真正死因。”
叶羡槐听的此话,脸色发白,顾淮晏此话乍听之下没什么,但细品之下,那就等于再说,如果景桃在复检之时查出了傅氏的死因并非火殛,那么无异于打了叶羡槐的脸,是叶羡槐验尸并不缜密,这对于一个仵作而言,是致命的纰漏。
叶羡槐嘴唇微微翕动,但不知自己此刻该说什么,只好悻悻地将话咽了回去。
去往验尸堂的路上,文才悄咪咪地看了看景桃,又瞅了瞅叶羡槐,两个女子之间相隔距离甚远,但总感觉两人已经在气势上掐了起来,文才心底抹了把汗,偷偷问陶若虚:“副长官,我感觉叶仵作与景仵作有些不太对付。”
陶若虚也早已觉知到了此况,但他摸查不清楚,景桃和叶羡槐二人早是认识的吗?之前可有生过嫌隙?为何会有些针锋相对?
陶若虚心里痒痒,趁着前边三人没注意,偷偷去向端木庆打探情报,端木庆是略知一二的,遂是低声道:“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