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前,裳婶刚刚跟蟹贩子磋商好了价,却不想一回头看去,景桃人就不见了。
两人是在水月坊的菜市里走散的,此处是京城四大坊间里最大的一处街坊,若是走散了,可就真让她难找。
裳婶在水月坊急急寻了一周都寻不着人影,直至秋蔓坊传了一阵马嘶蹄鸣的噪响,几道穿着深色官服的人影和一围捕快匆匆打眼而过,那时候,裳婶便是晓得坊间又闹出命案了。
但她就怕景桃会去掺和儿,把自己给搭进去,这不,她急脚匆匆踱步至了秋蔓坊的一座弄堂门槛近旁,就闻见一片争执之声,是景桃跟捕头杠起来了。裳婶吓得脸色都变了几变,刚欲前去劝阻,但景桃已经抬步而出了,见着裳婶,景桃满面的肃色一霎地如冬日冰雪般消融。
当然,少女一开口,便是询问近日夏枝坊的命案。
裳婶与菜篮子里的几只秋蟹俱是身心颤栗,景桃有兴致出来购置菜品,但见着有命案生发,她的心情会不自觉沉重几分,朗日趁着飕飕雪风斜照下来,东方山隅的穹空处,透露出几抹淡静色的晴光,雪势虽然减缓了,但那一具女尸死在了雪地融成冰雕的场景,仍是錾刻在了景桃的眼底。
周遭被官府撵走的看客都是附近街坊邻居,原是喧闹的市井人声一下子都散了,几些个人仍是看闹不嫌事大,躲在自家的门槛边上,嘴里瓜子饱满,唏嘘流言在口舌上颠簸,嘎嘣一声,那一个遭遇罹难的女童,她的一生就这般嚼烂在了市人的口中。
“哎哟,多幼嫩的一个女娃噢,好端端的,就这般被害惨了,真是作孽哦……”
“也不是哪个畜生,他娘的敢下得去手!脑袋长痔疮了八成!”
“上一回夏枝坊的青青,她也便是这般遭际,下半身的衣物遭人剥了去,身上都是污血,哎哟我的老天爷,打从我瞅了那一眼,现在都还瘆的慌……”
“现在已经是第二起命案,也不知官府追查凶犯追查得如何,只盼能早些把这人捉住,一日不捉住,我这心里就不踏实!”
“是啊,这畜生专拣女娃下手,近些时日,咱也不敢让咱闺女出门了,夜里都把门关得死紧死紧的,还多买了两条狗看着门。”
……
流言灌耳而来,景桃稍稍凝紧了眉眸,坊间里人心惶惶,看来这一桩虐杀幼童案真的闹得极大,官府来赶人,菜市上很快遽地空荡荡一片,唯有雪声回荡内外,景桃寻裳婶问及此事,裳婶静默了片刻,这才叹了一口气,道:
“方才秋娘所同你提及的青青,是夏枝坊邵府邵员外家的小千金,今年刚满十三周岁,性子纯真浪漫,活泼好动,生得也美。前阵子乃是梅子熟黄佳节,她陪同自家的兄长们去郊外赏梅,又去城内西坊的三凉酒肆制弄梅子酒,几人捧着梅子酒去逛夜市看花灯,结果却是走散了。
“邵家兄长们连夜寻了许久,寻思着青青可能回府了,于是年岁最长的兄长便回府找人,结果府内的人皆说没见着青青。”
裳婶话至此处,口吻沉了些许,“起初,邵员外和邵夫人没太在意,曾前青青也跑丢过几次,但她方向感极好,识得回府的路,就算不回府,那也可能去秋蔓坊去寻秋家的婉婉玩去了。于是乎,邵家兄长遂是去秋蔓坊找秋家寻人去了,结果,秋娘也给问懵了,说那一夜婉婉染了风寒,正卧病在榻休憩,更是不曾见过青青的人影。”
“这一会儿,邵家兄长们感觉事态有些不太对劲,连忙回府跟邵员外说了此事,邵员外便是发动府内一大批人外出寻人,按着那一日出游的道路一路摸索过去,邵府的管家带着人马在夜市内寻了一整宿,但仍是遍寻无获。他们把青青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能找去玩儿的人也都问了个遍,但无济于事。”
“直至翌日凌晨,约莫卯时三刻的光景,水月坊李家的屠猪夫要去开市,结果就门前不远处的弄堂里,陈置有一具冻成冰雕的女童尸体,她的惨况与婉婉一模一样,均是下半具身体不着寸缕,身下俱是污血,在腕肘处与腿脖子皆有诸多瘀伤与血疤,死状凄惨。”
裳婶话至此处,又道:“但这还不算最为诡谲的事情,异处是在于邵青青的右胳膊上,绘摹着一只血色蝴蝶印记。”
景桃闻罢,眸瞳沉了沉,道:“我方才去观察秋婉婉的尸体,也是发现她的右胳膊处,也绘摹着一只蝴蝶印记,是人血绘就。我当时寻思着,不可能是婉婉自己画上去的,一定凶犯亲手绘摹上去,类似于做个记号。”
裳婶问:“景姑娘,这两桩命案,凶犯皆是出自同一个人吗?”
景桃颇为审慎地思忖了一番,摇了摇头:“我目前所得讯息甚少,并且目前只粗略验看了秋婉婉的尸表,她也有掐颈的伤处,下半具身亦有出血的征象,虽然与你所述的邵青青死时征象相一致,但我未曾亲眼勘验比对过,不能轻易武断凶犯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景桃回想着女尸胳膊上的记号,徐缓出声:“眼下,单靠一只血蝴蝶印记推断凶犯身份,还远远是不够的。”
说着,她便问裳婶道:“上一桩案情距离这一桩案情各有多长时间了?坊内可有流传什么消息?”
裳婶略作一些思忖,便是道:“上一桩案情就在梅子熟黄之时,在九月初十之前,在九月十一那日,坊内传了消息,说京兆尹府遣了叶仵作前去勘验尸骨,且说邵青青先是被侵害,凶犯趁着青青陷入昏迷晕厥之时,再将其掐颈扼喉,致其窒息而亡。”
——先奸后杀?
景桃右眼猝然一跳,接着问:“那么,官府可有寻到可疑之人?”
裳婶又是凝神思忖了一番,颇为审慎地道:“尸体是在水月坊李家门前发现的,李家嫌疑最大,当日那一家子人全被抓入衙门盘问了遍。李家一共只有三口人,屠猪夫、屠猪妇和屠猪夫那害了痨病的婆婆,屠猪夫妇两人性子十分平和亲切,尤其是屠猪夫,脾性憨厚温吞,怎么也看不出会是凶犯。
“小人平时跟他打过几次照面,他那儿的猪肉卖得实惠,肉质还蛮不错,在水月坊内口碑太不错,秋家也常常遣婉婉去他的铺子买些猪肉。但是……”
裳婶踯躅了片刻,才道:“屠猪夫此一老实人,要对一个女童下此狠手,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想象,但偏偏官府就将他抓起来,视为重大嫌犯,且连夜审讯。”
景桃心中早就有此顾虑,受害者死在了谁家的门前,那一户人家自然就沦为了嫌犯,她问:“那审讯结果如何?”
裳婶道:“屠猪妇说,自家相公那一夜皆在协同她照拂病入膏肓的母亲,未离病榻左右,但她的证词与屠猪夫有出入。屠猪夫说,那一夜夜半他听着了什么奇怪的声响,外出了一趟,一刻钟后才回到了家。
“夫妻俩的供词不太一致,自然是招致了嫌疑,衙役问屠猪夫外出做什么事了,屠猪夫却是憋着一股劲儿,啥都不肯说。后来官府在屠猪夫家里搜寻了到了一大袋滚金线织就的钱囊,钱囊下有一个流苏玉佩,上边便是一个瘦金体的『邵』字。”
“邵家人见了这个锦囊,俱是指认其是邵青青的贴身信物,那屠猪夫见着证物,这才不得不承认了实情,他那一夜外出之时,听着外头有奇怪的声响,但却是不见其源头。
“循声溯源而去,在雪地上见着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里边俱是银两银钱,他那时正亟需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