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大夫人这般一说,在场近乎所有人皆是变了面色,尤其是被当场截和了话头的陆明晨,容色格外难堪,一阵青一阵白,又听大夫人继续道:
“民妇早年嫁入尚书府中,一年以后便有了韶儿,又两年以后,民妇听闻藏书阁藏书汗牛充栋,遂是打算请个夫子在藏书阁里为韶儿开蒙,但被夫君劝阻下来,说藏书阁此地阴气过重,很多书物并不甚干净,且还有个脾性隐僻的嬷嬷常年守着,”
“当时民妇是不信的,府内的老爷、还有夫君等人旧时皆在阁子里学读过,为何韶儿便不能?夫君越是要劝阻,民妇便是有心要去,有一回,民妇趁着夫君在外办差事,便带着韶儿去了那藏书阁,只是,这个书阁确乎阴森诡异……”
话至此处,大夫人露出一抹悚然惊骇之色,纵使距离当年过去已久,她仍是被那时的场景震慑得六神无主:“民妇带着韶儿在阁子里,民妇打算为韶儿寻些字帖与子集,但阁子里太暗了,命那个嬷嬷点灯,嬷嬷亦是没听着一般,如鬼影一般靠着墙立着,亦不知在想些什么。
“民妇遂是自己掌了灯,逐个架子的去翻找,而韶儿不知是跑哪儿去玩了,不一会儿民妇便听到他的惊嚷声,火急地寻过去时,民妇发现韶儿被一道红色衣影缠住了。
“当时,韶儿是立在二楼晦暗的转角处,那个红色衣影显得格外瘆人,民妇好像还看到了红衣衣襟上伸出了一张青色的鬼面,两个红色袖袂从韶儿的后背处缠上去,好像要绞紧他的脖子,民妇吓得把火烛朝着红衣砸了上去,很快那红衣就烧了起来,鬼面也不见了踪影,韶儿也是吓坏了,哭着跑过来,民妇心里也是极为害怕,抱着韶儿就跑出了藏书阁,那个嬷嬷还怪民女犯了事儿。”
“当日晚夕,夫君回来,民妇跟他说了这一桩事,结果夫君不仅没有蕴藉民妇,反而厉声斥责了民妇一通。
“而自那时起,不知为何,韶儿便是天天高烧,久病不愈,请来的大夫所开的方子和药物皆是无济于事,后来是陆老爷来见到鬼面的事,当时陆老爷没发脾气,只是口吻沉重,说韶儿定是受到了那鬼面的咒怨,但他有治疗的法子,烧了一张明黄纸符,兑了一碗猪血让韶儿喝了,韶儿喝了以后,居然翌日就病愈了。”
顾淮晏听着,狭了狭眸,“藏书阁中也存在有邪祟之说?”
大夫人惶然地点了点颅首,顾淮晏遂是吩咐陶若虚,带着一拨人马现下去便藏书阁仔细搜寻,指不定现下凶犯便是可能藏在里中,而那个看似神识不清的严嬷嬷,肯定有古怪。
陶若虚速速应下称是,此际,景桃道:“侯爷,我也想去藏书阁一趟,上次原欲跟侯爷去,但因要勘验少尚书的尸首,没有去成,今次想去一趟,指不定会有重大发现。”
犹怕顾淮晏不允似的,景桃又道:“查线索时,我会紧跟在陶副长官身后,不会四处乱走的。而凶犯此回犯案未遂,我私以为,此人并非真心要害人人,而是打算予我警戒,让我停手。”
顾淮晏看了景桃好一会儿,眸色思绪漾曳,良久才容允道:“去吧,务必事事小心。”
待景桃跟着陶若虚走出院外以后,那陆明晨的心一直是悬着的,迟疑着好一会儿,才斗胆问道:“侯爷,您今夜召集我们前来,除了审问我们以来,可还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顾淮晏仅是简明交代了搜查彻查整座尚书府,但并未道出真正缘故,待陆明笙到了,各座院落的主子算是到齐了,但大家尚还不知府内具体是发生了何事,顾淮晏先是问起了乌崽之事,肃声道:“今夜凶犯穿着大红羽衣出现在了景桃的院子里,而本侯遣人去南北两方搜查,结果在藏书阁东边的幽林里,发现了乌崽。”
一语惊起千层浪,陆茗烟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少年一眼,而陆明晨额角处渗出了虚汗:“侯爷可是撞见凶犯面目了呢?”
顾淮晏自袖袂中摸出鬼面面具,示之众人,且道:“景桃在与凶犯交锋之时,曾打落了他面上的面具,那时室内光影昏暗,但她看到了凶犯右眼眼尾处有一个红色泪痣。”
一时之间门,众人皆是纷纷凝向了乌崽,每个人神色各异,心绪复杂,各有计较。
陆茗烟低低地嗤笑了一声,态度有些不屑:“仵作没有看清凶犯真面目,凭一个泪痣就要断定乌崽乃是凶犯吗?指不定是凶犯故意在眼尾处描摹了颗红痣,欲嫁祸与乌崽罢了。”
顾淮晏听着,稍稍凝了凝眉宇,眸间门一片晦色,此刻陆明笙适时道:“侯爷,凶犯狠毒阴鸷,公然袭击官家人,定是目无法纪之辈,此一回犯案未遂,可能还会再犯,但这几日可能就藏在藏书阁周遭的地方,侯爷可多遣些人力细细觅查。”
在陆家四位爷当中,陆明笙可能是说话较为正常些的,陆茗烟口吻矜傲微冲,陆明晨口吻颇多隐瞒,大夫人口吻带着浓烈的情绪,每回审讯皆是皆是耗不少心力。
顾淮晏徐缓地摩挲着尾戒,敛住眸心,且淡声道:“本侯已经遣人去藏书阁外遭去寻,幽林通往幽篁山,沿途之上确乎有不少人迹,但眼下尚未寻到人,亦是不知凶犯当下隐匿于何处,这几日凶犯可能还会犯案,大家需处处谨言慎行,否则,可能还有人会被凶犯所害。”
最后半截话,显然是他刻意而为之,是在暗示在场的某些人,话既落,陆茗烟和陆明晨的容色俱是沉凝了下去,陆明晨垂着脑袋,视线落在了自己袖袂深伸出的双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而陆茗烟盯着乌崽的面容看,亦是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这两个人,亦是有古怪可疑之处。
与诸同时,景桃正跟着陶若虚一路踏着露霜夜色去了藏书阁,门是两位婢子开的,而那位严嬷嬷不知是去了何处,景桃此刻没有见着她的人影。陶若虚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回方才府中所生发的情状,那两位婢子俱是吓坏了,原本阴白的面容更是毫无血色,温温吞吞地问:“副长官可是觉得凶犯藏在了书阁子里?”
另一人道:“书阁子里一直皆是关门锁护,若是有人入内,这般动静,奴婢定是能听着到,但今夜阁子内一直静悄悄,无甚什么声响,要不,副长官还是去别处寻吧?”
陶若虚懒得跟她们拧巴,直截了当地道:“把书阁子里每一处都掌起灯来,我现在带人进去搜,你们有何异议?且外,那个嬷嬷哪儿去了?”
俩侍婢战战兢兢地互视一眼,面容一阵犹疑,好像有什么事想说,但被隐抑了下来,最终只是默默道:“奴婢没有异议,严嬷嬷身体……染了风寒,夜间门服过汤药后,此刻正在寂室休憩。”
景桃见这两人面色有异,正想再问,却见陶若虚吩咐让她们带路,“大夫人说了,大公子是在二楼转角处红衣人影袭击了,那么二楼便是有诡秘。”
虽不曾亲眼所言,但仍是存疑。
一位侍婢走前带路,另一位侍婢负责去掌灯,不多时,整座藏书阁各处角落燃起了灯火,橘橙色的光影幽幽晃烁,照着架子上的书物投射下了沟壑般的阴影,一行人的步履声回荡在偌大的阁子里,显得格外隐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