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晏正抬臂肘推了推木箱的箱盖,箱盖果然被紧紧锁死,景桃也是双手推拒着箱盖,手攥成拳,双腿抵着箱盖,敲打箱面,黑暗之中,任凭她怎么使劲,也是推不开。
木箱之外传了一声郑奎那阴恻恻的冷笑:“侯爷,您可别负隅顽抗了,这木箱拴上了铁锁,也钉实了几围板钉,木箱也是硬固质地,纵使你有千钧之力,也难以撼动分毫。”
郑奎用鞋履踢了踢木箱,敛住那一柄沾血的短刃,将其纳入袖中,“还有啊,侯爷您找来的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真是坏了我不少事,我本不愿与女子动手,但她委实是过于碍眼了,一日不除,心便难安。”
变故突如其来,饶是景桃再是临危不惧,但眼下处于如此窄仄的木箱之中,周身皆是侵骨薄冰,视域之中且是一片晦暗昏黑,鼻腔之中充溢着咸腥熏鼻的鱼腥之气,她亦是难以保持镇静,额庭处渗出冷汗,血液更是庶几要跌落至冰点。
顾淮晏敛住了动作,忽而散漫笑了一笑,腔调漫不经心:“一介区区水部主事,也就剩下这点下作的能耐了。”
郑奎刚准被返身离去,听到顾淮晏这一句话,面色一滞,眉色掠过浓郁的狠毒阴霾,明明顾淮晏才是深受桎梏之人,但他似是毫无被冒犯的怒意,态度依旧散漫淡然,依旧能拿捏住郑奎的死穴。
“也就是这些下作手段,你虽替陆尧解决了脏活,”顾淮晏轻然而笑,“但这五年以来,他视你如同把柄命害,未曾让你坐上工部郎中之位,亦正是你依旧是主事,他能继续坐在工部尚书之位。”
被一语道出心事,郑奎脸色可谓是一片青白交加,铁青着脸,他晓得顾淮晏定是遣人彻查了此事,倏而冷声长笑,“原来侯爷早就怀疑下官了,那为何不早将下官捉起来?”
“投鼠还需忌器,倘若捉你,你定牵累整个工部,”顾淮晏淡笑,“遂此,只能引蛇出洞。”
冰窖之内,光影昏晦溟濛,郑奎笑容敛漠在深幽之中:“呵,纵使引出来又有何用?既然侯爷和你的人皆如此渴求真相,那么便同真相一同葬海吧!”
话毕,郑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哐当——”隐隐约约地,冰船似乎收了锚,海浪怒拍冰船,船板上响起了一串节奏有致的脚步声,船身起了程,船体颤晃了片刻,舱内木箱也是跟着倾倒,他们好像要驶出南角。
景桃心脏几乎乱了秩序,细听了顾淮晏与郑奎对话,她大致厘清了前因后果,凶犯乃是郑奎,但他当年乃是为陆尧所遣用,陆尧是在借刀杀人,自诩神不知鬼不觉,但今次,借来杀人的那一柄刀连他也一块儿杀了。
“哐当——哐当——”冰船不知是撞上了礁石还是别的什么,有一瞬颤晃得剧烈。
景桃颅首顶处,似乎搁置有一块生着棱角尖刺的薄冰,船身跟着颤晃之时,她的躯体就堪堪向那薄冰滑过去,一只宽厚的手掌适时护住了她的颅首,她额庭前方的位置,飘了一抹温沉如水的音色:“当心,别磕着。”
伸手不见五指的晦暗之中,视觉受阻,其余的感官无限向黑暗延展,景桃听着他的沉淡嗓音,袖下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不知为何,她心内莫名感到一丝安然。
顾淮晏就侧躺在景桃身前,两人相向而卧,男子温实的重量微微压着她,木霜气息安抚着她紊乱的心绪,她竭力让话声稳住不颤:“侯爷,你是不是受了刀伤?”
在咸腥的鱼鲜味与木霜气息之中,一抹淡淡的血腥气,从男子身上缓缓蔓延而来,但景桃仅是听到他不甚所谓地音色:“无碍,小伤而已。”
温静平和的嗓音,似乎还噙着一抹极浅的淡笑,似乎那诛心般惨烈的疼,与他毫不相关,亦或者受伤的人并非他一般。
可是,景桃刚刚显然看到,那道黑影拿匕首扎入了顾淮晏的右肩膊,刀口似乎还扎得挺深,血渍已经浸湿了他的衣,他应是伤得不轻。
景桃心中还是牵系着顾淮晏身上的伤口,袖袂之中刚巧藏有一只药瓶,她踌躇着,不知该不该拿出来。
船身轻晃了片刻,接着开始臻至稳妥,应是使出南角海域了,随着冰船出海欲远,木箱子内的气温更低,有些碎冰融成了凉水,浸湿了景桃的衣裳,发丝湿稠成绺黏在鬓额,而与此同时,她的体内愈发觉得寒冷。
她本就是寒凉体质,加之周遭都是寒气浓重的薄冰,今日来得匆促,她穿得并不算厚实,推拒着木箱,挣扎了片刻,她很快就扛受不住,侵骨寒意铺天盖地劲袭而来,渗入五脏六腑,她气息渐渐变得十分薄弱,挣扎的力度也小了起来。
冷,好冷……
不自觉地,景桃背部微微蜷曲,双手紧紧裹紧身上衣物,双腿亦是紧紧蜷缩,挨紧着肚腹处,俨若一只脆弱的受凉婴孩。
身前的顾淮晏察觉到,眸心一凛,遂是伸手抚触少女的额庭和手心,触感皆是一阵极寒的凉意,他不禁怔松一瞬,心下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