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言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他二人身体状况都不是很好,若是发生什么紧急状况,需要有懂行的人在现场第一时间处置。”
黄琦淳心里暗道,就是要他发生什么紧急状况,最好在接他的人眼皮子底下暴毙才好,我怎么会带你一个拖油瓶去?
他还没来得及再找借口婉拒,施言堵住他后面所有的话:“——这次接人,在地面逗留的时间会超过1小时,防护服的保护作用持续不了那么长。黄大校和所有机组人员都必须服用抗辐射尘的药物,如果大校不肯让研究所随同,恐怕那些药物,施言出于研究所的利益着想,也不是那么方便免费提供。”
“……”
黄琦淳再一次哑口无言的败下阵来,他垂放身侧的掌心暗自收紧,攥成铁拳。
许久后才慢慢放开,瞪着施言仍然温和微笑的脸,阴阳怪气道:“施教授,对这个数据体还真的是关怀备至啊。”
施言笑容可掬:“大校言重了,这是联盟赋予施言的责任,施言片刻不敢怠慢。”
他轻松越过黄琦淳往整装待发的小型飞机舷梯旁走去,那几名经过挑选、训练有素的基地飞行员看见施教授过来,不约而同立正敬了个礼,一句废话没有就帮助施教授登上了飞机。
黄琦淳这个名义上的长官反而被落在了最后,他不甘心的站在原地杵了一会,才气呼呼的钻了进去。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透过灰色絮状的辐射尘,像一支沾着碎金颜料的画笔,在商场破碎的玻璃幕墙内外,一圈圈镀上了暖黄金亮的光泽。c-23a的残骸在这样晴好的光芒下,似乎也淡去了几分空难事故的悲怆与凄凉,像只垂垂老矣的骆驼,一动不动趴伏在无法脱困的荒漠里。
文宵沉默的跟着游酒,把他俩能够找到的男装部里仅存完好的衣料都搜集起来,把c-23a上所有遇难者遗骸都盖上了薄薄的布料,让它们能够安静的蜷伏在柔软布料下方,不再赤裸裸曝露在光天白日里。
这件事对游酒一定很重要,因为他看起来已经像是踩在崩裂的大地上,身体摇摇晃晃活像下一秒就能倒下,却仍然坚持着一具一具尸骸覆盖过去。
如果他们还有力气,有时间,周边地形许可,文宵毫不怀疑游酒会掘上一个足够大的坟墓,慎重其事的将这些遇难者一一落葬。
他才跟了他十几日,却恍惚觉得已经认识了他好久,久到他足以看清这个人至情至性的为人。
这个认知让少年心头骤然抽痛起来,他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枪支,默默然看向男人的背影。
游酒做完了遮掩死者的全部活计,又返回到他取出密匙的那具碎裂遗骨旁,一声不吭的靠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几天风餐露宿加上不断遭遇的各种事变,让那张原本神采奕奕的脸庞变得瘦削了几分,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黑沉的眸子由于高烧不退,越发显得深邃看不见底,挺拔的鼻梁两侧灰扑扑的,沾着不知道哪里扑上的尘土,整个人看起来疲倦又狼狈。
他之前在监狱里剃光的头发长出来了一点,像小孩子毛刺刺的脑袋般,倔强又杂乱的冒出浅浅一层,光看一眼都觉得扎手。
他手心里捏着那颗黄豆密匙,没什么表情的摩挲把玩,茫然的眼神好似穿过了这个得来不易的情报物,投向很久很久的以前。
文宵慢慢往他身边靠近,游酒没有动作,他便窸窸窣窣的在他旁边坐下来。
轻声道:“游哥,你……有没有想过,回去后做些什么?”
他俩的作战服上都溅满了这六日来的人血、丧尸血、灰尘、泥土,脏得不忍直视,靠坐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末日前天桥底下挨挤一团取暖的乞丐。
少年的面上也全是灰,藏在污垢后的那张清秀的脸,仿佛几日之间成长了许多,轮廓间显了点杀伐果断的气色来。
游酒侧过头,微微看了他一眼。
他还在烧,身体很疲倦,他们忙碌了一夜没有阖眼,他其实并没有心情同这个孩子聊天。
但在这满地遗骸和商场外依旧徘徊萦绕的丧尸低吼声中,身边另一个活人的温暖和音色,让人格外的心头安稳与贪恋,即便是他也无法抗拒。
游酒道:“没想过。”
他看少年仿佛有些受伤的神色,静了静,还是修正了自己的答案,缓缓道:“——或许继续做从前做的事情。”
从前做的事情?
文宵回忆了一下,游酒似乎说过,他在地下赌场里打过黑拳,还是个飙车技术一流的飞车党。
少年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笑。
他道:“游哥,你因为那些事进来的,就不要再做会继续伤害自己的事情了吧?你难道就没有——比如……”少年声调忽然愈发放轻了些,仿佛提到非常珍贵、轻轻一口气就能吹跑的难以掌控的稀薄物品,“比如,令你非常珍惜,非常看重,为了她,哪怕放弃一切都愿意的人?”
游酒没有纠正少年关于他“从前做的事”的想象,他花了点力气来与他认真对视,看见少年眼中那种他迄今为止还未出现过的光芒,以及面上提到某个与众不同的人时,变得格外温柔的表情。
他知道文宵是为了那个大他一岁的表姐,才会被弄进狙击计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