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那死去的公使太太怎么能不吃迷叶呢,既是没有别的东西可吃?”
“要吃饭也行啊,不过是贵得很,肉,菜,全得买外国的。在迷林的时候,你非吃饭不可,那真花了我们主人不少的钱。公使太太是个怪女人,她要是吃迷叶,自有人供给她;吃饭,没人供给得起;她只好带着那八个小妖精去掘野草野菜吃。”
“肉呢?”
“肉可没地方去找,除非有钱买外国的。在人们还一半吃饭,一半吃迷叶的时候——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人们已把一切动物吃尽,飞的走的一概不留;现在你可看见过一个飞禽或走兽?”
我想了半天,确是没见过动物:“啊,白尾鹰,我见过!”“是的,只剩下它们了,因为它们的肉有毒,不然,也早绝种了。”
你们这群东西也快……我心里说。我不必往下问了。蚂蚁蜜蜂是有需要的,可是并没有经济问题。虽然它们没有问题,可是大家本能的操作,这比妖人强的多。妖人已无政治经济可言,可是还免不了纷争捣乱,我不知道哪位上帝造了这么群劣货,既没有蜂蚁那样的本能,又没有人类的智慧,造他们的上帝大概是有意开玩笑。有学校而没教育,有政客而没政治,有人而没人格,有脸而没羞耻,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过了。
但是,无论怎说,我非看看那些要人不可了。我算是给妖人想不出高明主意来了,看他们的要人有方法没有吧。问题看着好似极简单:把迷叶平均的分一分,成为一种迷叶大家夫司基主义,也就行了。但这正是走入绝地的方法。他们必须往回走,禁止迷叶,恢复农工,然后才能避免同归于尽。但是,谁能担得起这个重任?他们非由蚊虫苍蝇的生活法改为人的不可——这一跳要费多大力气,要有多大的毅力与决心!我几乎与小蓝一样的悲观了。
蓝蓝回来了。他比在迷林的时候瘦了许多,可是更显着阴险狡诈。对他,我是毫不客气的,见面就问:“为什么请客呢?”
“没事,没事,大家谈一谈。”
这一定是有事,我看出来。我要问他的问题很多,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这样的讨厌他,见了他我得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了。
客人继续的来了。这些人是我向来没看见过的。他们和普通的妖人一点也不同了。一见着我,全说:老朋友,老朋友。我不客气的声明,我是从地球上来的,这自然是表示“老朋友”的不适当;可是他们似乎把言语中的苦味当作甜的,依然是:老朋友,老朋友。
来了十几位客人。我的运气不错,他们全是政客。
十几位中,据我的观察,可以分为三派:第一派是蓝蓝派,把“老朋友”说得极自然,可是稍微带着点不得不这么说的神气;这派都是年纪大些的,我想起小蓝所说的老狐狸。第二派的人年岁小一些,对外国人特别亲热有礼貌,脸上老是笑着,而笑得那么空洞,一看便看出他们的骄傲全在刚学会了老狐狸的一些坏招数,而还没能成精作怪。第三派的岁数最小,把“老朋友”说得极不自然,好像还有点羞涩的样子。蓝蓝特别的介绍这第三派:“这几位老朋友是刚从那边过来的。”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不好意思细问。过了一会儿,我醒悟过来,所谓“那边”者是学校,这几位必定是刚入政界的新手。
我倒要看看这几位刚由那边来的怎样和这些老狐狸打交待。
赴宴,这是,对我头一遭。客人到齐,先吃迷叶,这是我预想得到的。迷叶吃过,我预备好看新花样了。果然来了。蓝蓝发了话:“为欢迎新由那边过来的朋友,今天须由他们点选妓女。”
刚从那边过来的几位,又是笑,又是挤眼,又是羞涩,又是骄傲,都嘟囔着大家夫司基,大家夫司基。我的心好似我的爱人要死那么痛。这就是他们的大家夫司基!在那边的时候是一嘴的新主张与夫司基,刚到,刚到这边便大家夫司基妓女!完了,什么也不说了,我只好看着吧!
妓女到了,大家重新又吃迷叶。吃过迷叶,青年的政客脸上在灰毛下都透过来一些粉红色,偷眼看着蓝蓝。
#奇#蓝蓝笑了。“诸位随便吧,”他说,“请,随便,不客气。”他们携着妓女的手都走到下层去,不用说,蓝蓝已经给他们预备好行乐的地方。
#书#他们下去,蓝蓝向老年中年的政客笑了笑。他说:“好了,他们不在眼前,我们该谈正经事了。”
我算是猜对了,请客一定是有事。
“诸位都已经听说了?”蓝蓝问。
老年的人没有任何表示,眼睛好像省察着自己的内心。中年的有一位刚要点头,一看别人,赶快改为扬头看天。我哈哈的笑起来。
大家更严重了,可是严重的笑起来,意思是陪着我笑——我是外国人。
待了好久,到底还是一位中年的说:“听见了一点,不知道,绝对不知道,是否可靠。”
“可靠!我的兵已败下来了!”蓝蓝确是显着关切,或者因为是他自己的兵败下来了。
大家又不出声了。呆了许久,大家连出气都缓着劲,好像唯恐伤了鼻须。
“诸位,还是点几个妓女陪陪吧?”蓝蓝提议。大家全活过来了:“好的,好的!没女人没良策,请!”又来了一群妓女,大家非常的快活。
太阳快落了,谁也始终没提一个关于政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