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杀人的时候偏要弄出些花样,给钱的不杀,有人代为求情的不杀,于是该杀的没杀,不该杀的倒丧了命。该杀的没杀,他们便混进哄中去出坏主意,结果是天天杀人,而一点没伸明了正义。还有呢,大家夫司基主义是给人人以适当的工作,而享受着同等的酬报。这样主义的施行,第一是要改造经济制度,第二是由教育培养人人为人人活着的信仰。可是我们的大家夫司基哄的哄员根本不懂经济问题,更不知道怎么创设一种新教育。人是杀了,大家白瞪了眼。他们打算由农民与工人作起,可是他们一点不懂什么是农,哪叫作工。给地亩平均分了一次,大家拿过去种了点迷树;在迷树长成之前,大家只好饿着。工人呢,甘心愿意工作,可是没有工可作。还得杀人,大家以为杀剩了少数的人,事情就好办了;这就好像是说,皮肤上发痒,把皮剥了去便好了。这便是大家夫司基的经过;正如别种由外国来的政治主义,在别国是对病下药的良策,到我们这里便变成自己找罪受。我们自己永远不思想,永远不看问题,所以我们只受革命应有的灾害,而一点得不到好处。人家革命是为施行一种新主张,新计划;我们革命只是为哄,因为根本没有知识;因为没有知识,所以必须由对事改为对人;因为是对人,所以大家都忘了作革命事业应有的高尚人格,而只是大家彼此攻击和施用最卑劣的手段。因此,大家夫司基了几年,除了杀人,只是大家瞪眼;结果,大家夫司基哄的首领又作了皇上。由大家夫司基而皇上,显着多么接不上碴,多么像个恶梦!可是在我们看,这不足为奇,大家本来不懂什么是政治,大家夫司基没有走通,也只好请出皇上;有皇上到底是省得大家分心。到如今,我们还有皇上,皇上还是‘万哄之主’,大家夫司基也在这万哄之内。”
小蓝落了泪!
第二十四章 政客宴席
即使小蓝说的都正确,那到底不是个建设的批评;太悲观有什么好处呢?自然我是来自太平快乐的中国,所以我总以为妖国还有希望;就像没病的人是不易了解病夫那样悲观。不过,希望是人类应有的——简直的可以说是人类应有的一种义务。没有希望是自弃的表示,希望是努力的母亲。我不信妖人们如果把妖力量集合在一处,还会产不出任何的成绩。有许多许多原因限制着妖国的发展,阻碍着政治入正轨,据我看到的听到的,我深知他们的难处不少,但是妖人到底是人,人是能胜过一切困难的动物。
我决定去找蓝蓝,请他给介绍几个政治家;假如我能见到几位头脑清楚的人,我也许得到一些比小蓝的议论与批评更切实更有益处的意见。我本应当先去看民众,但是他们那样的怕外国人,我差不多想不出方法与他们接近。没有懂事的人民,政治自然不易清明;可是反过来说,有这样的人民,政治的运用是更容易一些,假如有真正的政治家肯为国为民的去干。我还是先去找我的理想的英雄吧,虽然我是向来不喜捧英雄的脚的。
恰巧赶上蓝蓝请客,有我;他既是重要人物之一,请的客人自然一定有政治家了,这是我的好机会。我有些日子不到街的这边来了。街上依然是那么热闹,有蚂蚁的忙乱而没有蚂蚁的勤苦。奇*。*书^网我不知道这个破城有什么吸引力,使人们这样贪恋它;也许是,我继而一想,农村已然完全崩溃,城里至少总比乡下好。只有一样比从前好了,街上已不那么臭了;因为近来时常下雨,老天替他们作了清洁运动。
蓝蓝没在家,虽然我是按着约定的时间来到的。招待我的是前者在迷林给我送饭的那个人,多少总算熟人,所以他告诉了我:“要是约定正午呀,你就晚上来;要是晚上,就天亮来;有时过两天来也行;这是我们的规矩。”
我很感谢他的指导,并且和他打听请的客都是什么人,我心中计划着:设若客人们中没有我所希望见的,我便不再来了。
“客人都是重要人物,”他说,“不然也不能请上外国人。”
好了,我一定得回来,但是上哪里消磨这几点钟的时光呢?忽然我想起个主意:袋中还有几个国魂,掏出来赠给我的旧仆人。自然其余的事就好办了。我就在屋顶上等着,和他讨教一些事情。妖人的嘴是以国魂作钥匙的。
城里这么些人都拿什么作生计呢?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这些人?”他指着街上那个人海说:“都什么也不干。”
来得邪,我心里说;然后问他:“那么怎样吃饭呢?”“不吃饭,吃迷叶。”
“迷叶从哪儿来呢?”
“一人做官,众人吃迷叶。这些人全是官们的亲戚朋友。作大官的种迷叶,卖迷叶,还留些迷叶分给亲戚朋友。作小官的买迷叶,自己吃,也分给亲戚朋友吃。不做官的呢,等着迷叶。”
“做官的自然是很多了?”我问。
“除了闲着的都是做官的。我,我也是官。”他微微的笑了笑。这一笑也许是对我轻视他——我揭过他一小块头皮——的一种报复。
“做官的都有钱?”
“有。皇上给的。”
“大家不种地,不做工,没有出产,皇上怎么能有钱呢?”“卖宝物,卖土地,你们外国人爱买我们的宝物与土地,不愁没有钱来。”
“是的,古物院,图书馆……前后合上碴了。”
“你,拿你自己说,不以为卖宝物,卖土地,是不好的事?”
“反正有钱来就好。”
“合算着你们根本没有什么经济问题?”
这个问题似乎太深了一些,他半天才回答出:“当年闹过经济问题,现在已没人再谈那个了。”
“当年大家也种地,也工作,是不是?”
“对了。现在乡下已差不多空了,城里的人要买东西,有外国人卖,用不着我们种地与做工,所以大家全闲着。”
“那么,为什么还有人做官?做官总不能闲着呀?做官与不做官总有迷叶吃,何苦去受累做官呢?”
“做官多来钱,除了吃迷叶,还可以多买外国的东西,多讨几个老婆。不做官的不过只分些迷叶吃罢了。再说,做官并不累,官多事少,想做事也没事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