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林一阵热血上涌,猛地站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给一个人打过去。接通后,没有任何开场白的直接开炮:“老许,我告诉你,这回失踪的是我们市局一个法医小哥的女朋友,如果找不回来,我连你们工作上的问题一起上报。到时候别怪我不讲情义。”
周成林漏音的电话自动开启公放模式。“老周,你别,出了这种事我也相当无奈。上次你给我打了电话,我们就已经紧急出动人手去查了。但是,到达那里后一切正常,除了几个醉鬼,没抓到有磕药的。做我们这行要讲证据,毛都没抓到,你让我们怎么严惩?”
“做为夜间娱乐场所,内部监控设施形同虚设,这叫没有问题?你自己去看看他们监控画面的模糊程度。都什么年代了,哪家装个监控不是高清摄像,你敢你们没有放水?门外还有明显的监控死角,连漫步云端的经理都不否认是为了那些有需要的下三滥行方便的,你还敢说你们不是玩忽职守?谁知道你在这里面拿了多少好处。”
周成林越说越恼火。对方也急了:“老周,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他们当年一起考进的基层派出所,后来周成林被选调去市局。而他在基层一直做到现在,坐到了所长的位置。“以前是了解,现在不了解了。时间过去了,谁知道一个人能变成什么鬼样。”
对方被他的话彻底激怒了:“好啊,周成林,既然你这么说,随你怎么办,爱怎么上报怎么上报,我怕你个球。”
两头倔驴的谈话不欢而散。周成林点着一根烟,气得手指颤抖。他用力吸了两口说:“走,去调取失踪案的卷宗看看。”
鲜嫩的花朵没人不爱,那些带着露珠,透着芬芳的年轻女孩儿一样让人无法抗拒。周成林说:“这些卷宗都打印出来,得有小山那么高。”
其中有他负责的案子,也有前辈的未了夙愿。有并案处理的,也有不适合并案的。但是,不管哪种受害者都是些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年轻生命,赫然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湮灭了所有生息。如果这些女孩儿都还活着,正常人一样成长生活,很多都早到了当妈妈的年纪。可是,她们的生命就永远定格在十几到二十几岁。卷宗翻开来,青一色朝气蓬勃的稚嫩脸庞。在她们父母心中,悲伤驻起的高墙,也将岁月阻隔在那里,停滞不前。一想起来,就是失踪前的岁月,之后不能想,也不敢想,更加想象不到。而负责这些案件的刑侦人员也都纷纷老去了。现在就连最年轻的周成林也四五十岁了。他摇着头,反复说:“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记得很清楚,有一个失踪女孩儿叫杨欣儿,只有十八岁,刚刚成年。她是在上辅导班的路上失踪的。从此,她的母亲就再也没有走出来过,你碰到她,不管什么时候问起,她都说她的女儿十八岁了,再看看她,一头白发,哪里像个十八岁女孩儿的母亲。如果那个杨欣儿还活着,应该快三十岁了。时间过去了,人却始终走不出来。不管是死者的母亲,还是死者,我想那个女孩儿的灵魂,也一定被禁锢着没能解脱。所以,不敢想,想想就觉得很害怕……”很怕那些女孩儿就被岁月这么封印住了,没人能开启那道咒阻,将她们从那段惊恐的梦魇里解救出来。哪怕正常的入土为安也好。魂魄归兮,可以重新去投胎做人。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能从定格的悲伤中走出来,去开启新的生活。顾南笙相信,除了受害者和受害者的家人,就连侦办的刑警也被禁锢住了。“我以前听过类似的例子,一个老民警,退休之后一直没有停止侦办自己在职时经手的悬案。反复研究卷宗和不断收集来的资料,到死都没有停止过。”
周成林急躁的问他:“最后破获了吗?”
顾南笙摇了摇头,他云淡风轻的说:“在我看来没能破获是必然。太执着一件事的时候,就会一头扎进去。人类的习得性限制在这种时候就会表现得淋漓尽致,很难突破自己的参考性框架。这便注定他很难发现新东西,看到的永远是自己先前注意到的,每次都沿着老路数思考。我觉得研究了这么多年,他最明智的做法应该是把案子交给一个从未接触过这起案件的人看,没准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周成林怔了下,他发现自己在思考旧案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弊端。每次留意的,都是以前觉得重要的,刻意勾画出的重点,思路很少往其他地方扩展。但没准就是那些他觉得无关紧要的东西,藏着与案件息息相关的重要信息呢?“这就好比‘不知庐山真面,只缘身在此山中’?”
顾南笙站起身说:“没错。越是太久执着于一件事情,越难有所突破。周队,回家去洗个热水澡,吃个早饭吧。回头再详说案子的事。”
他顿了下,又说:“如果一直没有线索,重见天日也不见得是个坏事。”
周成林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好,昭昭天日,让人觉得总有希望。冉星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了几下。她留下肖义,出去接听。“你们去吃早饭了吗?”
冉星辰接起电话问。顾南笙说:“哪有胃口,光看那些陈年旧案就看饱了。”
“几年前的连环失踪案吗?”
顾南笙“嗯”了声:“你们江城的陈年旧案还真多。”
“哪里都一样。”
顾南笙问她:“肖义怎么样了?”
“劝了,没用。”
他又不傻,知道丁洁肯定凶多吉少。“他已经给丁家人打了电话,丁洁的母亲得到消息立刻就昏厥了。肖义是个重情义的,除了痛苦还有自责。他刚刚说要放弃法医的工作,去丁洁父母身边尽孝。在他看来,丁洁发生意外,完全是他导致的。”
顾南笙静静听完,“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忙了一整晚,我去跟他聊聊。”
冉星辰立刻警觉起来;“你是想送他走吗?”
“早死早脱生你没听过吗?”
顾南笙逗了她一句,又说:“放心吧。我再心肠险恶,也没必要挑这么一只软柿子捏。”
冉星辰还想说什么,但转而一想,他的职业是什么啊?心理治疗师,他的工作不就是帮人从创伤中走出来的吗?嘴上还是说:“你嘴上要是能留点儿情,估计能降低案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