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也不能帮助他识别。有的狂笑,有的吵闹,忽然这些声音又被周围的黑暗所压倒,渗入到黑暗之中了。同时,这种黑暗又不断地被哈里的康茄鼓声和那可以窥见桃红口腔一角的高亢的喊叫撕开了。
但是唯有纪子例外,杰克立即循声而去,一把抓住她那纤细的灯芯般的腕子。
“来啦,一个人吗?”
纪子问。
“啊。”
“大伙在稻村崎车站等你呢。没想到你心血来潮先跑到这里来了。你真行,倒没有迷路。”
纪子在黑暗里撅着嘴唇。看见她那面颊到嘴唇的一丝颤动和倏忽闪亮的斜眼儿,杰克像平素的问候一样,将自己的嘴唇贴着纪子的嘴唇轻轻一擦就走开了。仿佛向竹箨里吻了一下。
“他们都在哪儿?”
“海姆内尔和皮特都在那儿,戈基也在。女人一不来那小子就容易上火,最好不要去碰他。”
杰克的名字人们叫惯了,可是戈基的名字不知是什么意思,是出自一种豪气吗?
纪子拉起杰克的手,穿过舞伴们的空隙,一起走到坐在悬崖边岩石上的一群人面前。
“杰克来啦。”
海姆内尔慢悠悠抬起手回应着,黑暗中他依然戴着墨镜。
皮特故意点亮打火机,在自己脸孔前边左右摇晃。沿着眼睛的上缘描画着一条蓝线,高高吊着的眼角附近,银粉被火焰映得闪闪放光。
“这副脸孔,要干什么?”
“皮特等会儿要表演呢。”
纪子从旁加以说明。
戈基半裸,闷闷不乐地靠在旁边的树上,然而一看到杰克,就穿过黑暗走来,盘腿坐在沙地上,大肆吹嘘啤酒多么多么好喝。
“真棒!”他说。
杰克不太喜欢戈基,但戈基老是对他示以亲密之情,有时也带女人到他的公寓来玩。
戈基练健美操,有一副骄人的身材。他浑身都是肉疙瘩,哪怕动动手脚,也会像闪电一般发生敏感的连锁反应。这个世界没有意思,人们都是愚劣的一群。在这一点上,戈基和大家意见一致。但是,他一味增长筋肉,欲借助这道屏风遮挡其他无意义的风。于是,他只能在筋肉本身所具有的性质——盲目的力的黑暗中睡眠。
对于杰克来说,最感困惑的是戈基那种肉体存在的不透明的性质。他一旦站到自己面前,就遮断透明的世界,他那带着汗味儿和体臭的强健的身子使得杰克一直努力维护的透明的结晶浑浊起来。他不间断地夸示力量,那是多么令人心烦!他那甜腻腻的腋臭,他全身的汗毛,他的不必要的大声喊叫,所有这些,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像脏污的内衣一样明显地存在着。
如此的厌恶使得杰克的心产生奇怪的颠倒,他徒然说了些无用的话:
“我那次自杀,正是这样一个晚上,就是前年的这个时候。这两天差点儿成了忌日,真的。”
海姆内尔带着浅笑说道:
“要是把杰克火葬了,就会像冰块一般一下子融化掉。”
总之,杰克又活了。他错误地认为,自己要是自杀,那些浑浑噩噩的俗众的世界同时也会灭亡。他失去意识后被送到医院,不久苏醒过来,看到俗众的世界依然生机勃勃包围着他……既然这些人不可救药,那我只有活着,他想。
不久,皮特站起来,把杰克领向篝火旁边,一面问他:
“你认识戈基的女人吗?”
“不认识。”
“戈基说她是个绝代佳人,具体情况不清楚。假如她不会撂下戈基不管,那么天亮之前肯定会到这里来的。”
“说不定已经来了,这样黑看不清脸孔,等着在朝阳下看个清楚吧,那才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