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道夫·丘吉尔夫人还真没说错,弗洛尔城堡的台阶的确有些太多了。
伊莎贝拉气喘吁吁地站在四楼的走廊上。她的抱怨让康斯薇露禁不住心中发笑。
只是,恢复女装似乎也意味着恢复了这具身体原本的羸弱。伊莎贝拉本就还未从塞西尔·罗德斯的地狱的折磨中恢复过来,紧身束腰,沉重的华丽礼服,以及粗跟的皮鞋则让爬楼梯需求的体力增加了好几倍,更使她感到疲累。康斯薇露飘在她身旁,瞧见从窗户透出的清澈日光折射在她鼻尖沁出的汗水上,像浮在肌肤上的淡淡金粒,衬得她如此美丽——与这具躯壳曾是康斯薇露时全然不同的美。
人们瞧见她,小声议论着她的男装与女装间的巨大区别,至今仍有贵族不愿相信乔治·斯宾塞就是她,假笑下的一声声恭维如同巴掌甩在伊莎贝拉脸上,她忍着不说,不表现,不去想,只有康斯薇露能感受到。在这一点上,她是伊莎贝拉永恒的知己。
而今,宁静终于到来。
这儿与楼下完全是两个世界。
楼下,是梅的婚礼,是梦幻的童话在现实中上演,是杯盏轻碰时清脆的欢声笑语,是热闹的人间,是冷酷的现实,是被兄衣束缚的野望,是藏在裙摺下的名望,是贵族的世界,是马尔堡公爵夫人与罗克斯堡公爵夫人。
楼上,是古老的苏格兰城堡,百年的砖石与诚朴面容的雕木相互支撑,厚重苍老的地毯掩住了全世界的声响,只有伊莎贝拉的鞋跟在木地板上踩出轻微吱呀声,微风从窗缝间游过,与她的裙摆起舞,是宁静的歌唱,是伊莎贝拉与康斯薇露。
如果她们可以永远是伊莎贝拉与康斯薇露,该多好。
如果她们可以只是两个在帝国大厦顶端放声歌唱的女孩,该多好。
那个女仆说罗斯贝尔小姐住在金盏花客房。伊莎贝拉在心里嘀咕着,左右打量着房门上的铭牌,康斯薇露也帮着四处寻找着,一扇扇有着优雅纹路的木板从她烟灰色的指尖淌过,倘若这些房门会说话,她心想,说出的也多半是无人见过的故事。伊莎贝拉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鬼魂了,也许她会在这儿找到一个。
但她们没有找到任何出乎意料的事物,写着金盏花的房门就在转角处等着,康斯薇露眼尖地发现了,招呼伊莎贝拉过去。
我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往前走了几步,鞋跟与木头相击的声音放缓,伊莎贝拉疑惑地四处张望着。罗克斯堡公爵为了婚礼不遗余力,城堡内部的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全用大量的鲜花装饰着,就连飘着细纱的窗台,也攀援着怒放的白玫瑰,一尘不染的台子上摆了三盆颜色各异的芍药花。康斯薇露很惊讶伊莎贝拉的鼻子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正常的工作,她眉头紧蹙,鼻翼开开合合,兄脯剧烈地起伏着,手指还在鼻尖下轻轻挥舞着。
是什么味道?康斯薇露问道。
我说不准,花香太浓烈了,这像是某种臭味,很刺激,但我说不上来……
也许是某个女仆不小心弄的。康斯薇露猜测道。就我所知,她们会用各种奇怪的化学物品来去除衣服上的污渍,安娜曾经不得不紧急为我处理过几次,那味道一点也不让人喜欢,我多喷了几下香水,但是一整天下来,人们依旧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
也许吧。伊莎贝拉的神色依旧困惑,她停在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康斯薇露早就已经穿墙而过,她看见一个低着头的女仆快步走过来,她有着一头如同稻草般干枯的金发。而罗斯贝尔小姐则半倚在床边,脑袋挨着床柱,双眼微闭,脸上带着泪痕。
罗斯贝尔小姐似乎哭得睡着了。她说,看着那女仆为伊莎贝拉打开了门,侧身让她进来,手一直抓在门把手上。
“罗斯贝尔小姐在那边,她有些累了。”女仆低声说道,她的嗓子非常嘶哑,康斯薇露留心地多打量了她一眼,但她一直低着头,缩手缩脚地去将门关上,脸始终都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伊莎贝拉向罗斯贝尔小姐走去,康斯薇露的注意力便转到了她的身上。沉沉睡去的贵族少女似乎没有听见旁人进来的声音,仍然靠在木柱上,手里攥着一方手帕,一旁的床头柜上摆着托盘,里面有几块饼干及半杯茶。伊莎贝拉俯身温柔地晃了晃她的肩膀,轻声唤了一声。
没有应答。罗斯贝尔小姐就像洋娃娃一般,软绵绵地向后栽去,双手摊开地倒在了床上。
“罗斯贝尔小姐!”伊莎贝拉惊叫一声,伸手去摸她的鼻息。康斯薇露警觉地转过身来,却刚好看见那女仆将拆下的门把手从打开的窗户丢了出去,被厚厚妆容伪装而成的五官自光亮中找回了轮廓。康斯薇露永远都会记得她那抹在唇角的狠毒笑容,就与她在法庭上露出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次,还带着傲慢的胜利意味。
是路易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