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没有参与公爵,温斯顿还有法官劳伦斯爵士的午宴。
公爵向她委婉地解释了这类男士午餐——伊莎贝拉宁愿将它称为男权社会下的畸形会议——通常不方便让女士出席,因为那往往意味着雪茄,威士忌,肆无忌惮的谈话。因此,尽管对此感到不公与气愤,为了艾格斯·米勒,伊莎贝拉只好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早上爱德华为她安排的事务上——
今天,宫殿里的园丁和村子里的花农将他们现在花园中栽培的样品带来了,上百束鲜花被放在前厅临时搭建的桌子上,供伊莎贝拉挑选,哪些将会用于装点举办慈善晚宴那天的城堡,哪些花卉是用于餐桌中央的装饰,哪些是放在客房之中的插花,哪些是走廊上的点缀。光是玫瑰,就摆放出了20多个品种。看得伊莎贝拉眼花缭乱,鼻子里塞满了浓郁的香气,每说一句话都仿佛正大口大口地吞食着花瓣。不仅如此,伊莎贝拉还要挑选出慈善晚宴当夜餐厅使用的种种器具,小到撰写菜谱的纸张与餐巾环,大到餐具,桌布,蜡烛台,甚至还有当天晚上的33道主要菜肴,也必须都在今天内便定下。除此之外,她还要过目一批将要从伦敦送来的货物,其中包括了各种名贵的酒类,上等的茶叶,专门从巴黎定制的香皂,等等。还好,这些都是康斯薇露所擅长的任务,因此伊莎贝拉得以在不需要爱德华跟在她身后监督的前提下按时完成了这几件事,当公爵走进餐厅的时候,她正疲倦地吃着厨房为她端上来的一托盘午餐,手臂无比酸痛,累得差点想要安娜亲自将食物喂进她的嘴里。
“劳伦斯爵士刚刚离开,”一边在身后关上了餐厅的门,公爵一边对伊莎贝拉说道,“我与温斯顿才将他送走。”
尽管只是进门时的一瞥,伊莎贝拉仍然看见了公爵脸上犹豫的神情——她认得那个神情,每当医生要向她宣布坏消息时,脸上都会出现同样的神色,她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下,轻声开口问道。
“结果如何?”
公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伊莎贝拉的问题,他只是保持着那夷由不决的表情,缓缓地走到了伊莎贝拉的身旁,双手放在了餐椅的椅背上,欲言又止了几秒,才柔声说道: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公爵夫人,我们不一定要答应劳伦斯爵士的条件——距离开庭还有几十个小时,我会再与摩根和哈里斯好好商议一下,看是否有什么我们遗漏了的,能够作为突破点的地方存在。”
公爵的这番话只让伊莎贝拉更加感到了不安。
“请先告诉我,劳伦斯爵士说他要什么,公爵大人?”
伊莎贝拉推开她面前的食物,仰起了头,与公爵浅蓝色的双眼对视着,它们看上去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而充满棱角,无论何时看过去都仿佛要被划伤一般,而像是带上了几分对她的关切在其中。
关切?
这不可能。伊莎贝拉想着。
“他要求斯宾塞-丘吉尔家族支持关闭伍德斯托克学校。”
“什么?我不明白,这跟学校有什么关系?”
已经做好了劳伦斯爵士提出的说不定是什么变态过分要求的伊莎贝拉,怎么也想不到对方想从马尔堡公爵那儿得到的竟然是这个代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仅仅只是我与温斯顿的猜想,公爵夫人,但这很有可能与9月时,伍德斯托克选区去世的那个下议院议员有关。圣诞节之后,下议院就要为这个空缺出来的席位举行一次补选——”
“莫非劳伦斯爵士想要竞选这个席位?”
“一开始,我与温斯顿也是这么想的,公爵夫人,但我们认为希望得到这个职位的更有可能是普威尔市长——”
的确,这个猜测更有可能。伊莎贝拉听见康斯薇露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伍德斯托克学校的关闭对于劳伦斯爵士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而劳伦斯爵士极有可能是他的支持者之一,或许他们内部达成了什么协议——譬如若是普威尔市长上台,他便会在伍德斯托克推行一些对劳伦斯爵士有利的政策,一类的。这就能解释为何劳伦斯爵士在得知艾格斯·米勒案件的第一时间便把它排在了最优先解决的行列,想必他也如同哈里斯一般,看出了艾格斯·米勒能够脱罪的几率十分渺小,也知道艾格斯·米勒一旦被定罪,便会为布伦海姆宫带来极为负面的影响。故而用这一招逼迫我们在无计可施,也毫无时间为案件做准备的前提下,不得不亲自与劳伦斯爵士接触,并同意他们的条件。”
“但——这说不过去啊。”伊莎贝拉立刻想到了这个结论的一大漏洞,“自从我在那次教堂集会中向伍德斯托克的居民们宣布了任何接受教育的孩子都能在布伦海姆宫得到翻倍的报酬以后,关闭伍德斯托克学校是不会为普威尔市长带来多少的好处的——事实上,我正打算利用这一点去与他谈判呢。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冒着欠劳伦斯爵士一个天大的人情的风险,还来向我们要求关闭伍德斯托克学校呢?”
“这就意味着,伍德斯托克学校对普威尔市长的意义要远远多于几张选票……”公爵迅速跟上了伊莎贝拉的思路,松开了餐椅的椅背,转而改为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身旁,他们的膝盖就隔着一英寸的距离,公爵放在大腿上的手指甚至蹭到了伊莎贝拉的长裙,迫使得她稍稍向旁边挪了一些——
什么时候公爵不介意与自己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中相处了?
这个念头从她心中霎时闪过。
我明白了。康斯薇露突如其来的话语吓得伊莎贝拉震动了一下。是那个将要买下伍德斯托克学校的土地的房地产商。想想看,如果有个投资家想要在这儿发展地产业,他自然需要有人能推动这儿的经济与旅游发展,而有什么会比下议院的议员更能做到这些的?我敢说,那个房地产商一定向普威尔市长承诺了他将会出资赞助他的竞选。
伊莎贝拉立刻便将康斯薇露的推测告诉了公爵,她的话令得后者陷入了几秒钟的思索中,他的姿势也再一次改变了——一只手放在餐桌的边缘上,另一只手支撑着微微偏着的脑袋,刹那间,伊莎贝拉的目光禁不住被他俊美至极的侧脸吸引了过去——
她现在能够理解弗兰西斯的话了,倘若能够不起无谓的争执,只是一直这般与公爵共同地为统一的目标而努力,不必是真正的夫妻,只是并肩的伙伴,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她心想。
别又因为公爵的外貌轻易就沦陷,伊莎贝拉。康斯薇露的声音响起。
至少这时他看上去不会显得那么混蛋。她悄声对康斯薇露说,只换来了后者的一声轻笑。
“您所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解释为何劳伦斯爵士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艾格斯·米勒的案件。他给了我与温斯顿一个日期——如果我们答应他的条件,那么大后天中午,也就是举办慈善晚宴的前一天,普威尔市长将会召开一次投票决定伍德斯托克学校去留的紧急会议——恐怕那个房地产商是将要前来慈善晚宴的其中一名宾客,而他们想赶在他到来以前解决学校的事宜,这样便能趁机与对方商议下一步的走向——”
为了确保这次慈善晚宴能够获得足够的影响力,以及筹得足够的善款,公爵早已与伊莎贝拉商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条件——请贴上破例允许受邀的宾客带来至多4名额外宾客,而且无需事前告知身份。
这么说来,伊莎贝拉心想,那名房地产商很有可能是被某个宾客带来的额外宾客。
“自然,我没有给予他任何肯定的答复,”公爵继续说了下去,“我只是告诉他我还需要考虑的时间。作为对应的回报,他同意将艾格斯的案件挪到慈善晚宴过后再审理,给予我们更多的时间收集证词,准备辩护;同时,不仅他保证他会在法庭上表现出偏向艾格斯的态度,他还会确保那天审理艾格斯案件的陪审团成员都是倾向于给出无罪判定的男士。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温斯顿与我都认为这两点的确能够提高艾格斯被无罪释放的概率——但是,最终决定权在你的手中,公爵夫人。”
最后一句,公爵放轻了声音,柔和又模糊,如同蛋糕上堆积的入口即化的糖霜,好似那实际上是一句情话一般。
“我?”伊莎贝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不敢相信这是她所认识的那个马尔堡公爵会说出的话——这个掌控欲强,傲慢自得,向来瞧不起自己的混蛋难道真的愿意将如此重大的决定交给自己来选择?她疑虑地向公爵看去,企图在那张找不出半分缺陷的脸上看出点讥讽的神色,亦或者是任何说明这只是一个玩笑的痕迹。但是公爵是如此诚恳,如此认真地看着她——甚至伊莎贝拉还能在他的神色中读出一丝善意的忧虑,就像他把选择权交给她的同时,又关切着必须要做出这个决定的她的心情一般。
“在我忽视了伍德斯托克学校对这儿的居民的重要性时,是您挺身而出,主动接下了保住学校这一艰难的任务。至今为止,您为了能让那所学校继续开办下去,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无论是谁也不能否定这一点。因此,我认为——我与温斯顿都认为,由您来决定我们是否该接受劳伦斯爵士的条件,才是公平的。无论您做出怎样的决定,我——还有温斯顿都会支持您的选择。”
那一刻,公爵放在桌面上的,还缠着绷带的手突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好像它突然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想要握住伊莎贝拉近在咫尺的手指,向她提供就犹如公爵适才说出的这句话同样的暖意——
不,不行,这不是她现在该思考的事情,伊莎贝拉迫使着自己将想法集中在劳伦斯爵士所给的选择上,与康斯薇露商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