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想男孩们已经从他们的会议中解脱出来了。”
正打着牌的德文郡公爵夫人抬起头,轻轻地说了一句。她今年已经60多岁了,有着“双重公爵夫人”的称号,倒是有足够的资本将卡尔顿府上所有的男士宾客称为“男孩”。令人吃惊的是,尽管她是在场最为年长的贵族夫人,却有着出奇灵敏的听力,等她说完那句话,伊莎贝拉才听到从门外传来的些微纷乱的脚步声。
当贵族夫人们的丈夫在隔壁商讨能够左右这个国家未来的走向的政治大事时,女眷们都集中在走廊对面的大会客厅里,做着针线活,打着牌,看着书,或聚在一起聊聊最新出炉的八卦消息——其中唯一能让伊莎贝拉感到有些兴趣的就只有卢卡斯勋爵将要与艾德娜订婚这一消息了。
她和康斯薇露都一致认为后者不该嫁给前者那个寡廉鲜耻,声名狼藉的贵族勋爵,因此伊莎贝拉打定主意,一回到布伦海姆宫,就给艾德娜写封信,以自己的经验劝说她暂缓这门婚事——马尔堡公爵尽管是个混蛋,但也好歹是一个会尊重自己妻子的意愿,不会强行做出不荣誉行为的混蛋,而卢卡斯勋爵——一个据她听到的消息里连已婚的贵族夫人都敢勾搭的贵族青年,可就不一样了。
就连康斯薇露也为公爵的自制力感到了吃惊。
今天早上,她几乎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听一边吃着早餐的伊莎贝拉一边在内心讲述公爵是如何在表露了诚意以后说服了自己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又是如何敞开心扉真诚地为之前的错误向她道歉,又是如何借着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件与她探讨了许久贵族与平民之间的矛盾,包括伊莎贝拉因此而对公爵产生的改观,等等。到最后伊莎贝拉还表示自己昨晚实际上睡了好觉,几乎感觉不到床上其实还有一个男人时,康斯薇露的眉毛已经高高扬进了她的刘海里,消失不见了。
你是说——康斯薇露仿佛是在试探理解一件异于常理的事件一般,费劲地在内心组织着自己的语言。你是说公爵整个晚上没有对你做任何事情?甚至没有碰到你的一根小指头?在你以这样的一副身材,只穿着一件吊带丝绸睡裙的前提下?
没有。伊莎贝拉不解地向康斯薇露瞥了一眼。反正这会安娜正在房间的另一头整理她今天上午要穿的衣服,注意不到她的神情动作。为什么公爵会对我做什么呢?我可是态度十分明确地拒绝了他,“不”的意思就是“不”,难道不是吗?
的确是的。康斯薇露仍然是一副困惑的表情。然而,以我的经验来看,大部分的男人——特别当他已经是你的丈夫,能够合法地对你做,呃,你知道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不会认真地看待女人的拒绝,至少我的弟弟哈罗德就是这么来的。我的父亲想再要一个孩子,而我的母亲觉得她已经生够了,但她的“不”显然没有被我的父亲当真。我的确是以为公爵一定会对你做些什么,才坚决地想要离开客房的。
话说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伊莎贝拉好奇地说着。你整整一个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你能相信吗?安娜昨天整个晚上都待在楼下的书房里,翻看着玛丽收藏的一些珍稀画册,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直到天色发白,她前去休息为止,我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欣赏着那些中世纪的优美画作。我从不知道她竟然对艺术这么感兴趣。也许等我们回到布伦海姆宫以后,可以把一些我以前收集的画册送给她。
康斯薇露愉快的语气显然说明她离开伊莎贝拉度过的这个夜晚并不无聊寂寞,使得后者松了一口气,安娜的奇怪行为只在伊莎贝拉的脑海中打了个转,随即便被宽慰的心情冲淡了。
伊莎贝拉昨晚就从公爵那儿听说了今天要继续召开的秘密会议——当然,免不了也听了几句他对于自己将会在外交部门担任何种高职的猜想——因此,当她与康斯薇露在早饭后来到楼下,发现其他贵族夫人们都静悄悄地聚集在会客厅里,自然也能猜得出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当我听说秘密会议的事情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些政客的妻子们会聚集在会客厅里,也来一场属于贵族夫人们的秘密会议呢——交换对时下政事的意见,或者是一些只有在女人的圈子里才能得知的情报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气沉沉。伊莎贝拉失望地打量着一屋子各做各事的贵族夫人,禁不住在内心向康斯薇露发起了牢骚。
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只有包括玛丽在内的一两个贵族夫人抬头向她礼貌地笑了笑,当做打招呼。伊莎贝拉在会客厅里找了一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掏出了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看的有关亨利八世的书,意识到这个上午或许就得这样平淡度过了——
我知道贵族夫人不该插手政治事务,但是在某个贵族的宅邸中稍稍讨论几句却也谈不上越矩,难道她们全然对此毫无兴趣吗?
感到索然无味伊莎贝拉只看了几行字便看不下去了,不禁又抱怨了两句。
不……康斯薇露环顾了一圈房间,说道。我认为她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对这个话题有着浓厚的兴趣,你看,所有那些与我们处在同一年龄的贵族夫人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不用说也是自己的丈夫在担忧,我敢打赌她们再乐意不过听听年长的贵族夫人说说现在的政治状况,哪怕只是为了安安自己的心。但是,年长的贵族夫人们却并不和她们坐在一块。说明即便是保守党内,也有着派系之别——尽管可能这个派系可能就只是资历深浅的区别——也足以在贵族夫人间划下一道清晰的界限。令得她们不会相互交谈。
既然这样,那还是保持这样的宁静,会更好一点。
伊莎贝拉在心里说着,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强迫自己埋首进了书本。然而,坐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几个贵族夫人一直在小声地议论着现今伦敦社交圈的最新新闻,搅得她难以专心在那些本身就有些枯燥无味的历史描述上。最终,她不得不拿起了自己的书本,换到了会客厅里的另一个空位上,也就是玛丽的身边。
“早上好,康斯薇露,你今天起得有些晚,我希望不是因为我的招待不周导致你没有休息好。”
看见她的到来,玛丽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笑眯眯地低声对她说道。
那之后,伊莎贝拉便一直在跟玛丽商讨着伍德斯托克学校的事情。
说是学校的事情,实际上,她没有向对方泄露太多的细节——即便对方是康斯薇露的朋友,她也还是秉承着弗兰西斯教导给她的原则:与没有共同利益的贵族交往时,永远要小心谨慎——只是简短地说明了自己正在为教会与慈善钱款的事情而发愁,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至少目前来说,教会是反对伍德斯托克学校开办的三大势力中最容易摆平的一个。
“这可太好办了,”玛丽一听,就立刻笑了起来,“倘若你再在马尔堡公爵夫人这个位置上坐久一点,你便不会来找我询问这个问题了——我同意你的看法,这种事情决不能通过直接给教会捐款来解决——上帝原谅我这么说,它们可都是这片土地上的吸血虫——当然,你也不能直接把钱送给那些需要的家庭,否则他们只会越来越贪婪。不过,在你之前,早就有其他的贵族夫人烦恼过类似的问题,她们得出的解决方式是: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慈善协会,通过举办慈善晚宴等方式来筹集善款,然后将它们再发放给穷困人口。只要让他们看到这些钱来得有多么不容易,那些穷人自然就会感恩戴德,绝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念头。”
紧接着,她又向伊莎贝拉解释了该如何设立一个像样的,能够自我运营的慈善协会,以及一些必要的条件,“首先,你得必须是大不列颠社交界里兼具高贵地位与优良名声的贵族夫人——这样才能尽可能地邀请更多的各界名流来到你的晚宴上,获得更多的捐赠。”她以一种理所应当的口吻说道。
第一条我们就无法做到了,康斯薇露。伊莎贝拉懊恼地在内心说。
那倒不见得。站在一旁的康斯薇露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或许我们现在还没能在大不列颠社交界拥有良好的名声,但那不意味着范德比尔特这个姓氏就一无是处,伦敦多得是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而不得入门的美国富商,倘若我们能举办一场向他们开放的晚宴,即便我们只能邀请来几个旁支末流的贵族,对于美国人来说也已足够,更不用说我们的人民可远远比大不列颠的贵族们要大方豪爽得多——
我就知道上帝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是有理由的。伊莎贝拉喜出望外,在内心狠狠地拥抱了一下康斯薇露。
既然康斯薇露已经想出了解决方法,伊莎贝拉本不打算继续与玛丽探讨这个问题,倒想与她探讨几句彼此丈夫政治仕途的发展。昨晚,从公爵的谈及时的语气来看,库尔松勋爵似乎会是他未来的一个强劲对手。
然而,玛丽似乎对她现在面临的麻烦更加感兴趣,几番忽视伊莎贝拉试图转移话题的语句,一直不断地旁敲侧击地询问究竟是什么事情令得她开始烦恼教会与慈善资金之间的问题,几乎令得伊莎贝拉觉得玛丽有些关心过头,幸好这时德文郡公爵夫人开口了——
“我想,我该去恭贺我的丈夫了,”伊莎贝拉站起身,小声对玛丽说道,“他似乎该在今天早上的保守党内会议上得到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