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宰相,算是现在朝里的两大派,其他的都观望中立,有首鼠两端的,也有特立独行的。现在徐平是得罪了一派,又被另一派反对,这官还怎么做?
从这个角度想,或许徐平也不算矫情,只是在京城里有些待不下去了。
辛弃疾的这一首词可以分成两大部分,前面的是一部分,最后的那一句是另一部分。前面的铺陈和慷慨悲壮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句话。徐平跟辛弃疾的经历不同,面对的局面也不同,改那一句,气势一下就弱了很多,听起来有些不协调。正是因为这种不协调,整首词就失了风采,让晏殊听着别扭,便就加倍关注那一句。
叹了口气,晏殊道:“书生风流,少年意气,年少的时候做事总是少畏惧,无拘束。徐平如果真能把这一关闯过去,倒是前途无可限量。”
丁度点头,看着远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柳三变在那里怎么也调不出需要的曲子来,一时心急,竟然把琵琶的弦给弄断了。随着“铮”的一声,柳三变看着断弦的琵琶,两眼无神,茫然无措。
晏殊摇头:“这些市面上的寻常歌妓,只贪图弹起来轻便,他们用的琵琶怎么能够弹出此种曲子来?柳三变自恃才情,有些强人所难了。”
丁度微笑:“学士,你不觉得柳三变和张先两人过于殷勤了吗?刚才欧阳修几人的词曲只是微有瑕疵,还被他们取笑呢!结果到了徐待制这里,可不是微瑕,而是不协音律,几乎是无法演唱,他们两个不但一句话不说,还在那里忙个不休。”
“谁不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们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这两个人,十分才情有**分都在词曲里,诗文便就差了。若不是有人赏识,仕途注意了坎坷。今日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当然要卖力气。”
见晏殊直言不诲,丁度道:“那以学士看来,这两人哪个更有出息些?”
“张先虽然也工慢词,不过词意清新,绝少街巷俚语,词里有些文人气,倒是可以栽培。至于柳三变——”晏殊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虽然没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明白,晏殊是不看好柳三变的。他数十年里都是在青楼红尘里打滚,身上沾染的气息太重,已经很难改了。更重要的是,他天性散漫,少了一份畏惧之心,在官场上,没有畏惧之心,有机会也很容易白白浪费掉。(未完待续。)
第122章 白发浪荡才子
这些歌妓谁不知道填词的柳七?见他抱着断了弦的琵琶丢了魂一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着实让人心疼。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过来劝解。
欧阳修见这讨人厌的浪荡子终于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不由笑了起来。
正在向歌妓讲解词义的张先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靠着慢词小曲有个能够让高级官员看在眼里的机会,何其难也,没想到就又这么去了。
若说青楼慢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于宋太宗。太宗皇帝精通音律,常常因事制新曲,在位二十一年,制新曲无数。这些曲子慢慢流传民间,青楼歌妓和底层的民间艺人根据这些新曲,填些俚词俗语讨客人喜欢,挣些银钱糊口。再到柳三变为代表的词人把流传的这些俗曲整理起来,成为文人喜欢的新的文学形式。
真宗和现在在位的赵祯也都精通音律,不过他们在宫里制的无论词曲,都已经远远没有太宗时候的规模,影响很小了。
世间的事情便就是如此,民间的这些俗艳歌曲来源是宫里的音乐,源头是皇帝本人,但真正从事这些的,却又入不了皇帝的法眼。宫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与嫔妃宫女的调笑,但词曲都讲究含蓄,自有一种庄重的意味在里头。流传到民间,这一点含蓄就荡然无存。正面的说法叫热情奔放,不正面的说法则就是没有廉耻,教坏世俗。
赵祯在宫里自然也听说过柳七的名头,奈何看看他的词,也就只能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填词罢了。柳三变并不是没有机会,可惜他总是舍不下流连青楼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现机会擦肩而过。
后人只知道文人风流,可惜官员很多是文人,但很多文人却并不是官员。这个年代对官员的私德要求还是很严,而且越来越严,天天跟抛头露面的女子混在一起的官员,是会受到惩处的。历史上几十年后的新旧党争,双方的领袖王安石和司马光,一个更比一个古板,私生活方面几乎无可指摘。这不是偶然,因为时代只允许这种人出来做士林的领袖,苏轼那样的人,任你才华横溢,也只能被贬来贬去。
这是时代的横流,任何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只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新生的力量正在萌动,旧的思想即将被扫除,虽然没有人知道路在何方,但新旧交替却已经无可避免。新生的力量要上台,最简单最有威力的便是从私德入手。欧阳修已经开始的排佛抑道,再到即将到来的更加严厉地讲究纲常伦理,正是新生力量砸烂旧力量的两柄巨锤。这巨锤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只能够把力量引向别方。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节,柳三变的所作所为与时代格格不入,他给这个时代深深烙下了自己的影子,本身却只是时代的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徐平为官七年多,六年多是在岭外渡过,在京城还不足一年,还不能够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他所依赖的,只是一份谨慎而已。
见到张先,尤其是柳三变的窘况,徐平并不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不清楚他们为何会是这样。一首曲子而已,何必看得这么重?
作为主人,不好看着他们在那里难受,徐平走上前去,对两人道:“二位如此尽心竭力,让我如何敢当?我生长市井,不解音律,不必强行去唱。看看太阳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到凉棚去,不必晒在这里。”
柳三变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下官自认天下音律,无所不晓,诸般乐器,无所不精,却不想今日在待制府上丢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看见柳三变的头上已经生出白发,站在那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很是有些悲凉的感觉,徐平也跟着叹口气:“世上事无须强求,你这样说,我心里倒是不安了。”
柳三变猛地抬起头来,向徐平拱手:“待制,略给下官些日子,定然要把待制的这首词唱出来!待制提马破敌国,数十年武功之盛,无过于此,岂能不传唱流传!”
徐平愣了一下,自己只是被逼到份上了,无奈才抄首词出来应付差事,什么宣扬功绩这种想法是半点也没有的。却没想到本柳三变想到这上面去了,看起来还真当成了正经事情,这事情看起来有些乱了啊。
一边的张先拱手:“待制,且稍微等些日子,我与耆卿两个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必有合适的曲子,让待制的词传唱!”
徐平摆摆手:“等等!今日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诗词造些气氛,传唱不传唱不用放在心上。到此为止,此事便就算了!走,我们一起还是喝酒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