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这么多年在你们墨家算什么?”
周莲花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墨氏离世,好不容易熬到大儿子成家,刚做了几天的婆,不能这么容易就反过来让媳妇给使唤了。
要做做婆婆的样子,需要有婆婆的威慑力来管理这个家,不然,日后怕是连女儿们也会从心底里瞧不起她:以前受婆婆管,现在受媳妇管,总也是个没什么道理的人。如果是有理在先的人,就不会受这等气,何况还是个婆婆。
想到这里,莲花第一次觉得墨贤的吼叫也并非那么可怕。婆婆墨氏生前老挂在嘴边却的一句话,叫“有理走遍天下”,现在想起,莲花也觉得就是在说给自己听的,实质上就是在暗示自己没有道理才可能甘愿受制于人,受制于婆婆和丈夫,受制于这刚进门就要当家做主而毫无道理的儿媳妇。
一旦打通了所有的思路,本来就不怕苦不怕累的莲花,打起精神,摆出一副出乎所有在场人意料之外的淡定神情,且铿锵有力地说道:“分也可以,三股开,父母一股,你们一股,你三个妹妹一股,墨安还小,这些钱里也没有一分是他赚得,但与你们一样,小时候就该作为父母的我们去养他到你们这个年纪。你们的三个妹妹,合在一起分一股,也是应该,如果没有她们和我,你们父子最能干,也不会攒下这些钱,何况,父母总不能一件嫁妆也不补贴,父母对她们不好,她们的婆家也不会对待她们好。她们嫁得不好,丢得也是你们父子的脸。你们要是不同意我的方法,叫上村里的亲戚或长辈们来评理就是,也可以叫上乡政府去评评,我说得在不在理。我相信这理,上哪里都能说得通,随你们闹去。”
这下可轮到墨泰和陈霞飞无理还击了。这父母好好的活着,总不能把她们的股份也给瓜分了吧。弟弟墨安还这么小,父母不养,难不成还要‘长兄为父’的大哥来养?墨婉、墨蓉和墨善,哪一个不是天天跟着家长累死累活,哪一个没为这个家出过力拼过命?
墨泰想起结婚之前用自己的名字批下来的村外那两间平顶房,父子俩人也早已意气风发地为墨泰规划出了三层大别墅样子。别的不说,光那用人工开挖、深度高达两米、全用石块石屑砌堆填埋而成的,坚实牢固的质量并不亚于刚劲混泥土的三层楼地基,所有夯实用的小石子和石屑都是墨善一个人用她还没发育定型的小肩膀一担一担从后山的石板仓里挑来的。
当有长者心疼地问她累不累时,她腼腆而兴奋地回答说:“这是大哥的房子,最苦最累也得把地基给打结实了。”墨泰当时听了可也是热泪盈眶,又记起墨婉和墨蓉平日里也都是跟着他鞍前马后的,有任何好吃的,总是偷偷背着父母藏也藏着留给他,心里头实在感激三个妹妹对他的尊重和支持。
墨贤也觉得莲花这话说的有从未有过的合情合理,就对陈霞飞和墨泰说:“你妈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还有六口人等着吃饭,按三个人头分的话,也是分足了给你们的。这样吧,今年刚圈来的海滩养殖塘和那条出海用的木船,都给你们好了,免得你们刚分了家,全要去靠土地上的粮食收成,也是不够常年开支的。海滩养殖虽然刚刚开始,但只要你们肯吃苦,就一定有钱赚,比种地种田,自然要好的多。你们若是不喜欢海滩养殖,那村外的长毛兔养殖场就给你们也是可以的。两样行业,先由你们选一样。”
“那就按妈说的,家里的现金和粮食全作三股分,我和墨泰一份,你们六人得两份。”陈霞飞不等墨泰开口,自己先计算开了:“村外的养殖场,我们也不会养毛兔,就给你们自己操持吧,海滩和船归我们好了。”
陈霞飞可是个会精算计的人。其实她也不会去海滩养殖,她只是早从墨泰口里得知,那一大片海滩涂,都是墨贤率先一人圈起来,养了蛏子毛蛤等海产品,所有的成本和技术就是时间问题。日后这村里人的条件一好,肯定也要搞起海滩养殖这个行当。尽管她对这个海涂养殖行当也没什么兴趣,但可以转让,可以出售。她打过算盘,到时候,那些只花了些早就恢复了的人工体力成本,随随便便按面积转让、出售出去,怎么也得赚上一大笔,还完全不用他们投资,坐等收钱就好。
至于那个毛兔场,不但场地脏,气味臭,还要天天割草来伺候那些弄不好也会跳起来咬人的兔子。兔子不同其它家畜,三餐是一餐也断不了的吃货。无论是物力还是人力,都是要不断地予以填补和付出。再说,这兔毛据说是用来做布料的,如果像这些衣服一样,流行什么兴什么的,保不准明年兴起了羊毛狗毛的,看不上那兔毛时,可就惨了。不用想太多,这肯定是不划算也没多少保障的产业,不要也罢。
关键还在于陈霞飞是个有“才华”的人,看事的长远目光自然是一般墨家村村妇比不上的,她非常清楚墨泰的出身,自己虽然嫁得了这户“富贵人家“,可归根究底的还是户农民。陈霞飞最怕的就是下地干农活,她可没有想过要一辈子呆在墨家的养殖场里陪着那些一辈子仿佛都在为了一口吃的而急红了双眼的兔子。
墨贤本想再征求一下墨泰自己的意思,但看到墨泰那个完全不能自己说了算的玩世不恭的态度,那股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又不打一处来,可又不敢对儿媳的选择提出异议,只得暗自安慰自己在心里嘀咕:反正我们作为父母的任务完成了,你们以后的死活可不关我的事。
在纷纷攘攘的分家大事终于告一段落之后的第三天,莲花看着墨泰和陈霞飞又大包小包地去了陈霞飞娘家的背影,忍不住对坐在灶后抽烟的墨贤说:“你看着好了,这个败家子,我们给的这些财产,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给败个精光。”
墨贤抽着被誉为‘小中华’牡丹烟,白了莲花一眼,说到:“败的也是他们自家的钱,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墨泰不是我们亲生一样,”莲花从对儿媳带坏儿子的愤恨转成了身为父母的忧心忡忡,说:“真若到了那一天,还不是要回来吃我们的,用我们的。”
“嚄,他们想哦,”墨贤不以为然:“若真这等没用,不如早早死了去,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什么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咋总这么不中听,除了死活,你好像就没其他法子了。”莲花本意是想墨贤去说说媳妇霞飞,让她管着点墨泰。但墨贤从来就没想过怎么样去与人沟通,对于自己的儿女们,他除了命令,就是置之不理,别无他法。
不幸的结局一旦得到应验,预言别人未来可能发生不幸的人往往都被尊称为‘乌鸦嘴’。尽管无辜的乌鸦表示它们并不会背锅,说话灵验的人也不会承担一语成谶的责任,但听者还是会因为全程目睹了不幸后果的确实发生而不得不佩服预言者的判断力和洞察力。
墨泰分家后不到一年光景,船赌掉了,滩涂养殖也输给了别人,分到手的猪仔还没上百斤就给宰去卖肉换了钱。手头上的现金,也是只出不进,待到春耕,化肥农药等都是赊的赊,欠的欠。种不成的,干脆让它们荒满了野草。
墨贤是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这一把干农活的好手,就这样被有才有貌的妻子给毁了。
好在这一年中大半的光影,他们夫妻俩都在陈霞飞娘家的各个兄弟家里轮流着蹭饭过日子,白天帮霞飞的兄弟们干活,晚上,自然都挤上了赌桌,基本上不在墨家村露脸,墨家村的人多以为墨泰小夫妻在陈家村上做事业发大财才不来家长住的,很少有人问津他们。
于是,墨贤告诫莲花和女儿墨婉她们,如若有人问及,他们便对外一致谎称儿子和儿媳是外出打工赚钱去了。每每这个时候,莲花都会冲着墨贤怨声载道,墨贤就沉下马脸,瓮声瓮气道:“你当他不是我们的儿子不就得了。”
说是这样说,可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不然,墨泰怎么会在输红了眼欠一屁股债后,第一个要回的家,就是父母家呢。
“吃喝嫖赌”之中,墨泰除了嫖,胡吃海喝自然习以为常,赌最为严重。他甚至可以不要吃喝的也要赌上一把,真正进入到了“省吃勤赌”的忘我境界,直赌到陈霞飞觉得这样下去好像没法回墨家村交代后,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陈霞飞原先也只是认为自己会给墨泰带来好财运,在她看来看来,来的最快的赚钱捷径就只有赌。对于那些‘嫁个好赌的人准没好日子过’的说法,陈霞飞一度不以为然。你看,陈家村自从靠着村前那片广阔的海滩涂发点小财后,陈家村的男子们便开始无人不赌,自家的几个兄弟不也就靠这赌博过日子的么,兄嫂弟媳们不也过得红红火火的么。
刚带上墨泰回门的那几天,本来还怕被老爸墨贤知道自己沾赌又得挨揍的墨泰,在大小舅子们的怂恿下,也只是小打小闹的输得并不多,但陈霞飞深信“坚持就是胜利”的道理,默许墨泰只要长期赌下去,总有碰到翻盘的机会。大小舅子们也一致赞同,鼓励墨泰说:“都结婚了,还顾忌老爷子干嘛?人生一切靠自己,该吃吃该喝喝,该赌赌,输赢乃赌家常事,运气总会轮流转。输了就不赌,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
可墨泰的手气却好像越来越差,赌运也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债台高筑十多万元后,一次就能打个翻身仗的运气也迟迟不见轮流到墨泰手上,陈霞飞才开始心慌神乱了,才开口要求墨泰不得再赌。但这个时候,输红了眼的墨泰哪能收得住手?
都说赌就是一条长长的下坡急道,走在上面的人,走得越急,就下得越快,下得快了,想一次性刹住脚,不被跌死,也会伤得体无完肤。
墨泰可谓深谙赌道,他告诉霞飞,只要他能扳回十万,就从此戒赌。陈霞飞想想也是,十多万呐,一辈子都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即便叫墨泰回家种一辈子的地卖一辈子的菜,可能也还不清了。
有句话说得好: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墨泰输在赌桌上,最快捷的路子,也就只能在赌桌上赢回来。否则,就成了一条一辈子被埋在雪山之巅无人问津的咸鱼,永生都翻不了身。于是,墨泰继续呆在陈家,白天帮舅子们干干农活,晚上继续跟舅子们切磋赌术。一直赌到儿子墨小宇落地,墨泰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是村上第一富有的小家,早已经被自己败得七零八落,不再像个家了。
墨泰看着虎头虎脑的儿子,终于横下心来要远离赌桌,计划把老婆和孩子留在老太太那里,自己一个人厚着脸皮回趟家,问父亲墨贤拿些路费,外出打工还债。
“你知道我身上从来不放钱的,即使有,也不会给你,”墨贤正拿着剪刀带着墨善剪兔毛,头也不抬地回绝道:“给你做什么?还让你去赌?我有钱的话,宁愿放在火里烧了灰,也不会给你这个败家玩意去赌博。”
墨泰其实也知道父亲与自己一样,从来都不去管钱,这可是墨家男子一脉相传下来的好习惯。他只得又去找莲花,莲花却未曾开口先悲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像家里刚死了人一样,让墨泰立马感觉头皮发凉寒毛直竖。
“你个不孝子,败家子,连你自己的儿子、我的孙子都赌输在了外人家,不让我们看上一眼,你还有脸回来问我们要钱去赌?”
“我说了我不会再赌,我是来问你们借路费出去找工作赚钱,还债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