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掉文件花费的时间比希德妮预计的更久,等烧过了七八张,搞破坏的新鲜感已经没了,驱使她的只有麻木的责任心。她站在水槽边,脚下垫着维克托买的书,每次用小小的蓝色打火机点燃一张,待其彻底化成灰,再拿起下一张。她非常怀疑维克托安排这个任务只是为了不让她闲着。不过她倒也不介意。有事忙活总比傻坐着强,否则只能盯着挂钟,琢磨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天知道他们回不回得来。
多尔立在她身边,狗鼻子差点凑到了摆文件的台子上。每次她用打火机点纸,它就轻轻地呜咽一声。她尽可能把点燃的文件在手里多拿一会儿——一次比一次时间长——然后盯着档案上被打叉的照片渐渐地焦黑、翻卷,眼看火舌吞噬了这些受害者的名字、生日和履历。
希德妮打了个寒战。
阳台的门敞开着,房间里渐渐有些冷了,多尔因为不喜欢火,出去躲了一会儿又回来。但她不能关门,因为有烟。余烬里冒出缕缕黑烟,希德妮一直担心警报响起。她很想一次性点燃全部文件,早点烧完算了,却又担心触发烟雾报警器,所以只能慢慢地来。看来单张纸烧出的烟不足以触发警报,但如果一沓纸同时起火肯定会造成问题。
多尔很快失去兴趣,又跑到阳台上了。希德妮不希望它出去,就喊它进来,结果忘了及时丢掉残余的纸,差点烧到指头。
这时,希德妮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手机是维克托买给她的。或者说,是维克托见识过她的能力后,特意买来手机送给了她。在希德妮看来,这是一种邀请她留下来的表示。就因为她和米奇还有维克托有相同型号的手机,希德妮莫名地感到开心。就像参加了某个社团一样高兴。她在学校时就希望参加社团,可她既不擅长运动,又不喜欢学生会(话说回来这种组织在中学就是笑话)。复活了科学课所使用的仓鼠后,她有点胆怯,不敢参加课外自然小组。她说服自己,高中的社团会更有意思。
前提是她活得到那个时候。
手机还在响,希德妮把打火机搁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接听。
“喂?”她应道。
“嘿,希德。”是米奇,“你那边还顺利吧?”
“文件快烧完了。”她说着,拿起打火机,又点燃一张。是那个蓝发女孩的档案。头发几乎和打火机一样蓝。希德妮看着女孩的脸扭曲起来,继而化为乌有。“你们为了不让我闲着,又想出什么新招儿?”
米奇笑了,但听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你还是孩子。看看电视吧。我们晚点就回来。”
“米奇,”希德妮轻声细气地问,“你……你会回来的,对吧?”
“办完事就回,希德。我保证。”
“说话算话。”她又点燃一张,“不然我就喝光你的巧克力牛奶。”
“你敢。”米奇说,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然后电话挂了。
希德妮放下手机,点燃最后一张纸。是她自己的档案。她用打火机点燃一角,提了起来,只见火舌开始向上翻卷,吞噬了纸上那个有着金色短发、水蓝色眼睛的女孩。明亮的火焰所过之处,什么也没有留下。等火舌舔到指头,她才把残余的纸片扔进水槽,脸上露出了微笑。
那个女孩死了。
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吓得希德妮差点丢掉打火机。
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屏住呼吸。多尔挡在她身前,冲着房门发出低沉的喉音。
第三次敲门声响过后,有人说话了。
“希德妮?”
希德妮踮起脚也够不着门上的猫眼,但没有这个必要。她听过对方的声音,比自己的声音还熟悉。她紧紧地捂住嘴巴,大气都不敢喘,唯恐惊叫出声,或忍不住回应——她似乎连自己的嘴也信不过。
“希德妮,拜托。”塞雷娜的声音穿透房门,平稳、轻柔而又低沉。
一时间,希德妮忘了酒店、枪击和破裂的冰湖,仿佛她们在家里玩捉迷藏,希德妮太厉害,塞雷娜只好认输,又或是无心再玩,恳求妹妹别躲了。如果她们在家,塞雷娜会说她有饼干、有柠檬水,或者提议看一部希德妮期盼已久的电影。她们可以做爆米花吃。当然了,这些话都不算数。当年为了哄妹妹出来,塞雷娜什么话都肯说,希德妮也不介意,一点儿都不介意,因为她赢了。
可她们不在家里。
她们离家很远很远。
而这场游戏太不公平,因为姐姐不必说谎,不必贿赂,不必欺骗。她只用提出要求。
“希德妮,快来开门。”
希德妮把打火机放到一边,走下垫在脚底的书,穿过房间,手按在木门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握住把手,拧开了门。塞雷娜站在门口,穿着一件豌豆绿外套和一条紧身裤,脚蹬乌黑的高跟皮靴。她的双手分别撑在两侧门框上,一只手空着,另一只手握着枪。随着金属与木头的摩擦声,那只持枪的手顺着门框滑落,垂在她身边。希德妮吓得面如土色。
“你好,希德妮。”她一边说,一边拿枪漫不经心地在腿上拍打。
“你好,塞雷娜。”妹妹说。
“别跑。”塞雷娜说。希德妮根本没想过逃跑。但也说不好,或许逃跑的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姐姐的命令连根斩除,或许她特别勇敢,不愿意临阵脱逃,也有可能她只是认清了局势,知道再怎么快也跑不过子弹,况且这儿不是树林,而且先机已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