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个手势,十八个人都头挨头地围拢过来听他的命令:“冲出去,从两条汽艇的夹缝空当里泅过去。”
于而龙哪肯轻易认输,即使撤退,也得顺手牵羊地捞些什么,他要搞掉那条作为诱饵的汽艇。苦中作乐,此人真是有股好兴致啊!说话间,他一马当先,冲下堤去,会合着爆破组,往汽艇运动过去。
啊!形势紧急万分,岸上的敌人往下逼,艇上的鬼子往回打,于而龙压低喉咙唤了一声“下”,二十多个人撺进了凉飕飕的蟒河。
那是长生,他记起来了,把那捆集束手榴弹顶在头上,踩着水,竟还有工夫和心情,咧开大嘴笑,年轻人真不知道忧愁啊,嬉笑着扯出弦准备掷出去。
于而龙拦住他:“慢,小鬼,再靠近些!”
“会被汽艇发现的。”
“雾大,不碍事。”
但头顶上飞来飞去的子弹,使他不顾于而龙的命令,使出浑身的劲,把手榴弹扔到汽艇上。
“妈哟!”艇上有人用中国话喊叫:“快救命,手榴弹,还冒烟咧!”
于而龙估计要坏事,冒着激烈的弹雨,往汽艇靠拢,只见一个鬼子跑着把那捆冒烟的手榴弹往外扔。
“躲开,支队长!”紧追过来掩护他的长生提醒着。
于而龙非但不躲开,而像饿虎扑食地来个鱼跃,蹿过去,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到会那样顺利,一手攫住了那捆手榴弹,一手扒住汽艇的铁壳,猛使劲又把手榴弹送了回去,而且一直滑到了底舱机器旁边,紧接着轰的一声,汽艇在蟒河里像打摆子似的抖动起来。
“赶快撤,我掩护你们。”
“队长你——”
“快撤,到三河镇去。”
从这以后,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精力,一会儿爬在岸上,一会儿凫在水里,一会儿混在敌人堆里,浑身也不知是血、是汗,还是水,和敌人纠缠着,横直打谁都可以,都是敌人。
最可笑的,在紧张的战斗中,竟有一个糊里糊涂的伪军,向他打听:“游击队在哪个方向啊,弄得我不知朝哪打?”
“我来告诉你吧!老弟。”他扑了过去,用惟一剩下的手榴弹敲昏了他,夺过他的机枪,在敌人丛里东南西北地射击起来。
可是没过多大一会儿瘾,子弹打光了,有四五个日本鬼子从雾里摸索过来,他摔倒两个以后,枪没夺到手,实在围困得无以脱身了,便拉出手榴弹的弦索。但那枚边区造的手榴弹,没有引爆,却一边跌在地上乱滚,一边冒出大股浓烟。日本鬼子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以为于而龙放了毒气弹,立刻卧倒在地,把战斗帽后边的披巾,拉过来捂住鼻子。于而龙趁机冲出重围,一溜烟往河岸滚着,半路上还绊倒了一个日本鬼子,被不客气地骂了声:“八格牙路!”于而龙枪里没有子弹,只好挨骂了。等那个鬼子意识到是游击队,朝河里开枪,于而龙早扎了个猛子,钻到炸坏的汽艇底下。
现在,云消雾散,晨曦照在蟒河上,于而龙已经不能混水摸鱼,而且他实在太累了,以致一只手托住船底,脸仰出水面,只露出鼻尖,居然还打了个瞌睡,直到手一松,呛了口水,才惊醒过来,短暂的休息,使他精神又健旺了。这会儿,敌人在两岸发疯似的搜查,必须设法离开此地,才是上策,可在光天化日之下,怎么逃脱呢?
于而龙,于而龙,这位滑铁卢的拿破仑犯愁了。
三河镇到了。
河畔坐着一个垂钓的老年人,神态安详,在静谧的氛围里,在微明的薄雾中,仿佛一尊塑像,毫无声息地坐着。于而龙把舢板轻轻绕过去,招呼着:“早哇,老人家!”
“你也不晚。”一般地讲,钓鱼人最怕别人扰乱他的平静。
于而龙直是抱歉:“麻烦,向你打听这镇上的一个人。”
他只顾手里团捏着鱼食,头都不偏地问:“打听谁吧?”
“有位在陈庄划船揽客载货的老迟大爷。”
他慢吞吞地把脸仰起,注视地盯着于而龙,突然问了声:“你赶情真是——”
于而龙觉得他头部僵硬的动作有点眼熟。
“是你啊!队长!”他激动地站起,想往前走,但一抬脚就是大河,他晃晃两下,站住,伸出了手:“敢情是队长啊!”
“你是——”他看不清楚他的脸,一时认不出来。
“支队长,你划近点儿,怕我咬你吗?”
“划过去,会搅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