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九对大家承认说,开门的那一霎那,自己确实非常动心,真想立即推开大门逃之夭夭,但想想这么做的后果无疑剥夺了其他弟兄的自由,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再说,一旦日本人发现有人逃跑,马上就会放狗来追,成功的希望也十分渺茫。
“开门以后,我们到底往哪跑呢?”韦九提出了这个最大的疑问。“还有,狗怎么对付?那畜生的鼻子灵得很。”
“西面不是有条河吗?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过河。”孟松胤答道。“狗倒好对付,我让刘子春弄包辣椒粉来,到时候往门口一撒,准保那畜生晕头转向。”
“好办法。”韦九一拍大腿。“过了河,大家再分散走,愿意去哪就去哪。”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提出来,只是……”老鲁突然吞吞吐吐地说。
“什么事?”韦九忙问。
“我想……把邱正东、洪云林和林文祥他们这几个人一起带走,”老鲁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知道这很难办到……”
“不行!”没等老鲁说完,韦九便叫了起来。“这根本就办不到,不是人多人少和危险性大小的问题,而是压根没有办法做到。”
“是啊,他们根本就没法进机械车间来。”孟松胤补充道。“现在别说是他们,就是你和蒋亭虎两个人,到底应该用什么办法进到机械车间来,我至今还是一筹莫展。”
“我知道,他们是你的同志,”韦九拍拍老鲁的肩膀,“但是,现在条件有限,不是不帮,实在是帮不了,只能跑成一个算一个了。孟夫子,下一步你准备怎么做?”
“把日本教官们烧水热饭用的电炉搞坏掉!”孟松胤答道。
“电炉?”老鲁和韦九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要使电炉发生故障,最简单的办法不外乎两个:一是在使用中搬动、碰撞,二是令电热丝沾水。相比之下,第二个办法简便易行,而且非常安全。
于是,某个大清早一进车间的大门,孟松胤便直奔墙角,将茶壶里隔夜的茶水倒入那只敞开式电炉的发热盘——当然不能倒得太多,只需让弹簧状的钨丝下端浸到水就行——通常情况下,教官们进车间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烧水喝茶。
高温下的电热丝遇水会产生化学反应,比如说,电解水的过程中会产生氢气,再加上茶水中杂质极多,分解后更容易生成催使电热丝熔断的化学元素。孟松胤如法炮制了几次,小电炉三天以后便罢了工。
教官们都是机械加工方面的好手,但对电气制品并不内行,检查了半天,全都束手无策。孟松胤对伊藤英明建议说,电热丝断了可以接起来,只不过寿命不长,但应急用一下完全没问题。
“孟桑,那就拜托你修一下。”伊藤英明将电炉推到孟松胤面前。
孟松胤用尖嘴钳夹起烧断的电热丝,剪去两边的断茬,将簧状金属丝拉长一些后仔细地铰接在一起。通电以后,小电炉重新发红发烫,乘伊藤英明不注意,孟松胤捡起桌上那段剪下来的电热丝,悄悄放进了口袋。
电热丝约有两寸来长,由钨丝绕成,通电后便会产生一定的电阻率,短时间内能够达到八百度以上的高温。孟松胤将这段钨丝藏在车床的下面,彻底松了一口气。
现在,铁锈和钨丝这两大要件已经齐备,接下来只要得到银粉漆,那就离成功不远了。
更让人高兴的是,银粉漆终于送来了。
一天上午,一名外牢送来了一桶银粉漆和一柄毛刷,直接交到伊藤英明的手中,孟松胤见了连忙自告奋勇说自己以前在工厂里做过油漆工,对付一扇铁门完全是轻车熟路,伊藤英明没有多想便将漆桶和工具递了过来。
孟松胤找来一把三角刮刀,先将铁门上的锈末彻底铲除,同时将其细细地研磨成粉状,乘人不注意的时候,全部用手收集起来装在一只捡来的烟盒里。这一过程,又被龙门刨后的李滋偷偷地尽收眼底。
车间里共约三十人上下,一般都按所来自的号房形成小圈子,互相之间没什么交往,也不允许有过多的交往,所以大家连别人姓什么叫什么都不大清楚——这些人,虽然什么忙都帮不上,但也不大可能给你添乱,一旦大门打开,共享现成的自由,何乐而不为呢?反倒是李滋这种模棱两可之人,一方面是首鼠两端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是压根不相信计划会成功,更由于恶毒的“五人连坐法”的威胁,随时都有可能像一颗定时炸弹那样爆炸起来。
高大、狭长的龙门刨离铁门最近,好处是正好遮挡住别人的视线,特别是那些到处走动的日本教官;坏处是在门边做手脚的话,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李滋的视线。
孟松胤现在开始考虑,到底是不是应该照韦九所说的话做,来一个所谓的“先下手为强”。
废料堆里那些淋过盐水的生铁和纯铁表面锈得比门还厉害,将这些锈粉全部采集起来,数量已经完全满足需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克扣银粉漆了。
孟松胤用铁砂纸将铁门的表面打磨了一遍,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油漆,等干透以后,再磨磨蹭蹭地在门边消磨时间。铁门的结构很简单,框架上蒙着一层铁板,手指敲上去发出一种“咚咚”的闷响,看上去非常坚固。
现在,油漆桶内的银粉漆还剩一半多一点,孟松胤盖紧铁盖,将桶往废料堆边一放,另外找来一只给机床注油的油壶,在毛刷的表面浇上一层黏稠的机油,避免猪鬃上的余漆遇到空气后干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