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侯夫人眼尖心细,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这屋子里好些桌椅是新搬来的,当下便笑道:“看来是我们打扰了呢。这椅子倒是不怎么用的模样。”
保龄侯夫人伸手往那精致的雕花上轻轻一摸。指尖上就沾了一点点几不可见的灰。虽然肉眼看不大清楚,可手指一抿,却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指尖的触觉有些不对。
王子腾夫人张望了一下,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儿了,不知道宝丫头住哪间屋子?这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冷冷清清、没有什么人气儿的样子呢。”
贾母立即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张望。只见西厢房里面的家具比东厢房还多些,那东厢房里面就当地一张大桌子。桌子上供着民窑的粗瓷瓶,瓶里供着菊花,百宝阁上也只放着几部书并少少的几件茶具而已。
贾母道:“我听说宝丫头住东厢房?怎么从这里看过去空荡荡的?难道是我看错儿?难不成你家里的东西都不曾带了来?”
薛宝钗笑道:“让老太太看笑话了。我在南边的时候,家里父亲宠着,母亲宠着,就是哥哥也对我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的,哪里就真的缺了这些个东西?今日若是有外人在,我必是说自己不爱这些的。以前在南边的时候,大家也没有这么讲究。来了这里才知道,什么样的人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用什么样的物件,这些都是有数儿的。身份在哪里摆着,就是争也无用。我家里带来的好些东西在南面使唤还使得,到了京里再使唤就不成了。不要说我,就是府上的二妹妹,不也一样么?我记得老爷临走前,给了二妹妹好些玩器摆设,二妹妹回头都拿来压了箱底,说是那些东西都是老爷这样的正经爵爷和太太这样的诰命夫人才能够使唤的,他却只能偶尔拿出来看看……”
一语未了,贾母倒是笑了:“罢罢罢,我看你呀,是被二丫头给糊弄了去了。二丫头那个脾气,说得好听是守礼知分寸,说得不好听就是胆小怕事儿!他说的这些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现在可没有人讲究这些。你们这样的年轻姑娘这样素净,我们这样的老婆子越发该住进马棚子里去了。”
薛宝钗道:“老太太,若是在自己家里,我说不得就把自己心爱的东西摆了一屋子了。可如今我们是客居在府上,怎么着也要顾及些个。若是有个外人来看见了,一问,一介商家女摆放的东西居然不比别人家里的太太奶奶们差,只怕回头这弹劾的折子就送上去了。我们家也就罢了,可不敢给姨父添乱。”
王子腾夫人听了这话之后,这才道:“这才是大家的规矩呢。知礼、守分寸。这才不会给家里、给亲戚们招来灾祸。”说着就褪下一只金镯子给了宝钗:“你是个好的,可惜我倒是没有这个福气。”
在边上站着的王熙凤的脸是青一阵红一阵的。他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却觉得薛宝钗当着长辈们的面这样说是给他这个未过门的嫂子下马威。当即狠狠地瞪了薛宝钗一眼。如果不是他的婶婶王子腾夫人在场,只怕他当即就上来厮打了,而不是用眼神割薛宝钗的肉。
保龄侯夫人却笑道:“听起来你是得了二丫头的指点这才将那些东西收了起来?姑妈,这进过宫的人就是不一样。跟我们家的丫头比起来,您这个孙女儿就要懂事儿许多。将来也不知道那个有福气的得了去。”
贾母刚要接话,又听见忠靖侯夫人道:“这么说起来,我倒是对这孩子好奇了。他如今也有八岁了吧?我只记得他刚出生的那会儿。那么小,比只小猫崽子也大不了多少。哭起来细声细气的。我们还说这孩子不容易养活呢。如今一晃眼,这孩子已经能照顾着家里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看着两眼灼灼的侄儿媳妇,再看看并不反对的侄女,当下只得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二丫头那里坐一坐。”
贾母一点头,立即就有丫头飞奔去通知贾玖。贾玖此刻还在浣纱馆呢,听说之后,连忙让贾倩贾清两个回房休息,自己则带着人将后花园东北角的那道小门给开了,亲自带着人过来迎接。
贾母一见到贾玖,便道:“听说倩丫头和清丫头身上不好,如今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瞧过?”
贾玖恭恭敬敬地道:“回老太太,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姐妹两个在一起说话,结果晚上踢被子,两个都着凉了。早上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有些热。吃了姜茶睡了一觉,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我不敢让他们再见风,只能让他们回房休息。”
贾母道:“又是两个淘气的。罢了,没事儿就好。”又给贾玖介绍边上的几位客人。他介绍一个,贾玖就行个礼,而王子腾夫人和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就给样见面礼。
说实在的。王子腾夫人也知道王家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甚至将来能不能留下一点银钱防身都不知道呢。王子腾想把王熙凤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将来王家败落了,也有人扶持一把。可是在王子腾夫人的眼里,自己家好的时候,王熙凤绝对是第一个巴结讨好丈夫的那个;等自己家败落了,王熙凤会不会管自己夫妻死活还不一定呢。拿着千金万金地给王熙凤作陪嫁,王子腾夫人宁可自己先把这些银钱都花光。
抱着这样的念头,王子腾夫人道:“说起来,之前我们两个在簪花会上已经见过了,只是那个时候对面不相识,都不知道是自家亲戚,倒是冲撞了自家人。”说着就取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那串一百零八颗滚圆饱满一般大小南浦珍珠项链,亲自与贾玖戴上:“果然,我就说这项链还是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带着才好看。可惜了,我们凤丫头也就戴金银首饰的命,倒不如你戴着好看。”
贾玖望向贾母,贾母道:“你这孩子。如今这样莲子大小的南珠可不多见,就是有也大多进上了。更何况这一百零八颗更是一般大小一模一样的品相。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也不怕折了他的福。”
说着就把贾玖叫过来,要取下这串项链还给王子腾夫人,却被王子腾夫人拦住了。
王子腾夫人道:“姑妈,我就喜欢这孩子,想拿这串珍珠与他结个善缘。我都一把年纪了,如今更是年老珠黄,戴着这样好的珍珠,也不过让自己脸上更难看而已。比不得人家小姑娘,珠圆玉润的,跟这珍珠相映成彰。”
贾母道:“你不是有闺女么?留着给他戴去。”贾母很清楚,这样的一串珍珠,说不定就是数千颗里面挑出来的,没有五六千银子根本就下不来。这样的首饰给贾玖这样的小女孩作见面礼,也实在是太贵重了。就是新嫁娘的添妆也用不到这么好的首饰呢。
王子腾夫人道:“姑妈。我们家的孩子皮实着呢,这样的项链真要给了他,那才是糟蹋了好东西。”
就是贾母再三坚持。王子腾夫人还是不肯改变主意,贾母只得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来王家的状况真的很不好。
王子腾夫人既然送出了这么贵重的好东西,保龄侯夫人跟忠靖侯夫人自然也不能太随便了。
保龄侯夫人将荷包往腰间一掖,也褪下了自己手腕上的那对镯子,道:“我自然是比不上姐姐的。这是旧年我在宫里得的蓝田芙蓉玉镯,也许不够贵重,可好歹也是个体面。姑娘拿着玩罢。”
蓝田玉从来以品相上佳闻名。这数千年下来,蓝田玉也几乎被开采殆尽。如今更是单供给皇家。寻常人家难得一见。这对蓝田芙蓉玉镯看着是不够贵重,可是这背后的涵义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
贾母道:“你这孩子,怎么也学你家大姑子?这是什么东西,是体面!再说了。你看二丫头的手上,哪里还有戴镯子的地方。”
保龄侯夫人道:“姑妈,东西是我的心意,侄女儿爱戴不戴,那是他的事儿,我可不管这个。我们侯爷说,大表哥是个有福的,这次北上,回来就是加官进爵。我也是提早给大表哥道贺呢。”
忠靖侯夫人一听。立刻就将自己头上的胭脂玉洒金梅花簪拔了下来。这是一块非常奇特的羊脂白玉,只在中间有粉红的一点,被手艺高超的匠人雕成了梅花蕊。周围五瓣洁白无瑕的花瓣上飘洒着点点金光,就好像白梅在早春初雪中向着朝阳微笑。这朵白梅被安置在一根金簪上,金簪被特意加工成近乎古铜的红色,就跟老梅的梅枝一样,古朴又充满生机。
不要小看这支簪子就这么一点点的玉,据说。当年南唐李后主送给小周后的定情信物里面就是一支金雀簪和一枚名叫胭脂泪的羊脂玉扳指。那枚扳指通体洁白,只在中间有一点大红色的宛如泪滴一般的斑点。却没有丝毫的晕染的痕迹。
这支簪子上的玉虽然就花心的那一点颜色不是一样的胭脂红色,可总体上也不比那枚扳指差了。
贾母看见这一个两个都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只得作罢:“你们呀,莫要宠坏了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