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琳捏着一张叠好的纸张,直愣愣地看着巴黎外郊这里的一片苍茫景象。就和万千幅油画里被省略描绘的背景那般,她在这张巨大的画卷里竟找不到理应被它衬托的视觉主体。
面前的这个方向朝向日内瓦。除了宽阔的车道和远处的林荫以及身边这个来往人员审查小站,似乎再也没有别的令人新鲜的事物了。
几辆来往的马车在这里暂时停靠。乘客们在职员那出示各自的证件,核对无误后又踏上各自的去路与归途。
夏洛琳有些发笑——她一定是疯了,才会一个冲动脑热就来了这儿。
醒醒吧,他又不会今天现在就回来。
等等吧,他或许再过一会就归来了。
两种念头在心间焦灼地相互撕扯,煎熬的少女开始在原地小小地踱步。她仿徨、期待又迫切的心情化作脚边被带起的土灰,扬起后又沉淀,反反复复,最终停落在了她的裙边。
终于停下这毫无意义的行为,夏洛琳仰视天空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的她开始追寻着天边某朵云的轨迹,回想着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来了这里……
*
时间倒退到昨天——距某个匈牙利钢琴家突然闪身离开巴黎已经过了不止一周的时间,某个小提琴家竟想不起确切的天数了。
地点也倒退到昨天——在某个波兰钢琴家的住宅,某个极度困扰的小提琴家再一次登临好友的住处寻求帮助。
夏洛琳双手支撑着下颌,趴在这张她丝毫不陌生的写字桌上,盯着对面那双漂亮的手执起羽毛笔在纸上划出一行行优雅的字迹,在对方蘸取墨水和伏案写字的交替动作中出神。
等回完最后一封信件,肖邦搁下笔,发现好友快要变成摆在自己桌上的一尊肖像雕塑——请原谅他在这间房内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雕像作品了。
看了眼时钟,肖邦心算了下从他提笔到现在这段时间,最后的数字告诉了他一个“虽然不太长却也绝对不短”的结果。他饶有兴味地用右掌托起脸颊撑在桌上,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伸出左手在夏洛琳眼前轻晃。
“洛琳?洛琳?”
肖邦开口呼唤少女的名字,发现她纹丝不动。他有些意外,于是伸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
“嗯?弗里德,怎么了?”
夏洛琳从迷蒙中回过神来,发现好友端坐着望向自己,面露一幅从实招来的样子。她不禁有些愕然。
“我写完了十多封积压信件的回信,洛琳,”肖邦平静地叙述着事实,“你在我面前发了这么久的呆,是不是该心怀愧疚呢?”
“抱歉,弗里德,我忏悔。”
钢琴家叹了口气说:“忏悔就免了吧,我亲爱的小姐。您来找我,想必不是为了找个地方好好发呆吧?”
“只是有些……心绪不宁,是的,弗里德,我有些心绪不宁。”小提琴家有些逃避着起身移步到窗边,她轻敲着窗上的玻璃,“弗朗茨又离开了,毫无征兆地。”
“那可是,日内瓦啊……”
少女话语里的惆怅被敏感的青年捕捉到。他摇了摇头,决定岔开这个话题。
“说起出行,我倒是很羡慕弗朗茨,可以想去哪就立即出发。”他轻笑。
“?”她不解。
“洛琳,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那样健康的身体。”肖邦将自己靠在椅背上,笑着望向回过头的夏洛琳身后的阳光,感慨道,“自由出行,去到每一个可以抵达的城市,随意弹奏任何力度标识的钢琴曲,对我而言更像一种奢望。”
夏洛琳觉得她似乎看到了一株渴望飞翔的蒲公英,但它遨游的代价却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而她的那些惆怅的心思,在他简单的渴望面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无暇再去顾及其它,只想做些什么能让眼前的好友真正体会那种自由与欢畅,不要那么遗憾和感伤。
心中打定了主意,夏洛琳慢慢靠近那架普雷耶尔。刚要坐下,却在钢琴上发现了一把小提琴。
它通体是身略显老旧的红棕色,上面有些轻微的擦痕,指板上还遗留着些许松香的微末。琴弓就放在旁边,弓毛飞出了几根。夏洛琳有些不受控制,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自然又娴熟地清理了琴弓上断掉的白色马尾毛。
失去左默尔的这些日子,或许就连她的身体都在想念那把仿制的斯特拉迪瓦里。
又或许是她的灵魂在渴望重新遇见小提琴。
夏洛琳转过身子迅速问道:“弗里德,这把琴?”
对这个除了钢琴之外什么乐器都没太大兴趣的波兰人来说,他的普雷耶尔上竟然能有小提琴的一席位子,简直可以算奇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