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卡壳,觉得温暖,却又觉得好奇:“虽说你看多了死亡,可你未必能体会,将死之人内心的黑暗和绝望,不是几句鼓励就真的能撑过去,更何况,日复一日的鼓励,却没有好转,意志就会被消磨干净。”
他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我有太多太多,症状很严重最后能治好的例子可以告诉给你。”
“那不是绝症。”我长吁一口气:“你知道什么是绝症吗,是死神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什么时候进来,只取决于他那天看病床上的我顺眼不顺眼而已。”
“你不能这么悲观。”钟医生说:“悲观的时候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交给我,夏小满,这个病能治好,你相信我。”
我突然很想开个玩笑:“钟医生,你该不会不舍得我吧?”
电话那头分明有嘴唇触碰的声音,和一下一下咽口水紧张的节奏。
好像玩笑开过了,我投降:“不好意思啊,钟医生,我开玩笑的,”
依旧是沉默。
没用吗?我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们汲取的所有知识里,只有如何热爱生命,却没有如何面对死亡,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哭喊着叫她不要走,他们来拉我,我摔在地上,他们挡住我,我只听见病床的轮子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再看到的,就是墓碑上她的照片……”我有些哽咽,这些话,我从未有机会跟别人说起,我怕我扛不住,硬是笑着撑下去:“好像一回生二回熟似的,我爸爸走的时候,我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走,你看,我多勇敢,他走了,我陪着他走完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路,我捧着装有他骨灰的盒子,我把他的墓碑擦得干干净净,我一个人把书念得好好的,一个人把工作做得好好的,再难的日子我也熬过来了……”
“所以,生病而已,你有什么好熬不过去的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钟医生,如果我的手术没有成功……我是说,我没有醒过来,但我也没有死,我请你们不要让我身上插满管子地躺在病床上,这个世界我曾经来过,我有父母的疼爱,我有朋友的陪伴,亲情和友情都是我人生中多么重要的……”
他打断我:“还有爱情,这么美好的感情你没有体验过……留下来,不要走。”
爱情啊,简简单单两个字搅得我的心不能平静,我告诉他:“我爱过,虽然只是浅浅的。”
电话那头又是安静。
“今天是怎么了?”我抹去眼角的泪,努力去修补被我搞坏的气氛:“电话信号总是不太好呢。”
那边有笑的痕迹。
“钟医生啊,告诉你一个秘密噢,我录了一段DV,你很荣幸,你的名字,也被我提到了。”
“我不喜欢……”
“恩?不喜欢吗?”
他的叹气有些无奈:“我不是不喜欢你提到我,我很高兴你提到我,但我有个要求,请不要简单地称我为钟医生,请叫我‘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死扶伤’的医生。”
“哇,你这样,我开始怀疑你的医术了。”
电话那头一声轻轻的笑,气氛终于不再沉闷,我有些失神,‘悬壶济世妙手回春救死扶伤’的医生用温和的语气,在蛊惑着我:“夏小满,你的故事都还没讲完,至少,你要让作为主治医师的我,享受到听完整个故事的福利吧。”
我笑说:“如果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也挺不错的。”
“意思是说,接下来的故事,不是那么美好?”
“暂时是……先苦……后甜吧。”
☆、就这样承诺了(二)
2003年的九月,师大附中迎来一批高一新生,同时回校的,还有即将到新的班级的高二学生。
小满去阿芳那里报了到。
“剪头发了?挺好,方便。”阿芳笑呵呵地给她宿舍的钥匙,在她走之前叫住她:“小满,有生之年,我要是能带出一个状元,就没有遗憾了。”
小满没敢直视班主任殷切的目光,她垂下的手心里攒着刚交的学费的发票。
教室里只有她和阿芳老师两个人,这间她将要度过高二和高三的教室,很巧地,是她高一曾经待了一年的教室,即使阳光洒在她的后背,隐隐都还是会觉得有些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