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都八十五了。”老奶奶拍拍老爷爷的大腿:“他还比我大两岁。”
在老人还年轻的时候,长期处于两地分居的状态,老奶奶生了一个女儿,过了十年才生的二女儿,之后就再也没有育有子女了。好在两个女儿都非常争气,从中学到大学到最后出国念研究生念博士,就都留在美国,往往是很多年才回来一次。
老爷爷七十七岁那年,被检查出得了癌症,治疗让他觉得很疼,疼的时候他只会做一件事,就是求死。
“身上都是管子,话也说不出来,疼的时候好像身体里每个毛孔都被插满了钢针,我都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没有遗憾了,就算死了,又有什么要紧呢。”
“他竟然说得出这种话。”老奶奶白他一眼:“那次发作,我去叫医生来抢救,熬过来了,他倒好,还骂我为什么不放他走。”
老爷爷握着老奶奶的手,轻轻拍着,不说话。
“老伴啊,我们都在一起走了五十多个年头了,你身体痛,我心里更痛。”老奶奶抽出一只手,覆在爷爷手背上,“你说,我要是当时就放你走了,我还能安心活多久?”
在那次撑过去之后,两个女儿回国,二话不说把老爷爷接到美国去,老奶奶也跟着过去了,一个完全没出过国的七十几岁的老太太,为了帮助手术成功的老伴恢复,逼着自己学习英语,哪怕是最简单的词句,也可以让她在紧急的时刻呼救,可以让她回应别人友善的祝福。
老奶奶一点一点地努力着,老爷爷一天一天地恢复着。
就这样好好地,过了一年,又过了一年。
两位老人,每个人都活了是我三倍的时间,看着他们如今精神矍铄的样子,哪里想得到当初也有这么艰难的时期。我时常在想,爱情是不是也有个保质期。常有人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经历过爱情,我却认为,生活的点滴都是得益于爱情的基础,爱情沉淀久了,才会形成生活的节奏,很多人,其实早已把爱情融入到骨髓里了。
有人要的是牵手相互依偎,望着天空数星星,但最后多是两个人一起到菜场买菜,一个在讨价还价,一个拎着重重的菜在旁边等着。有人要的是每晚很长的电话,听着声音才能睡着,但那些分离两地的人,每天最多一个电话报平安,话不多,但听到声音就能放心。有人吵架吵得天昏地暗,删了电话又删QQ,表面上如陌生人却在独自一人时崩溃大哭,好像这才是惊天动地的爱情,可到最后,还不是要有人先低头。
有一种感动是在特殊的日子里收到惊喜,也有一种生活,是把普通的日子过得跟特殊日子没什么两样。
明知是飞蛾扑火也要不顾一切的勇气很难得,而需要勇气的是守护好来之不易的平静。
年轻的时候,用爱情的眼光,去留恋那些胭脂粉黛,指尖余香。老去的日子里,就用生活的态度,去欣赏那些浅浅鱼纹,和油烟中的背影。
我的年纪,理解的爱情,远不够深刻。
兴许在老人的理解里,一句“不放手”便足矣。
我给他们设计的主题,叫做《岁月》。河堤边的长凳,相互搀扶的背影,阳光下的银发,不需任何修饰,便是岁月最好的诠释。
我把照片装好,郑重地交到他们手上,我本想祝他们长命百岁地活下去,没想到,我反而先成为那个被祝福的人。
“孩子,我们知道你现在身体检查出了点小问题,但是你还年轻,不管怎么样,都要努力坚持过去,你看我,当年再难都撑过来了,不是好好地,又活了十年?”
我匆匆把两位老人送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手心想要握紧成为拳头,却在不住的颤抖中使不上力气。
电话响了,我用手背抹去泪,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吸。
“钟医生。”我把两位老人的故事缓缓地说给他听,笑着说的。
“你哭过了?”
“我不是在笑吗?”
“有什么没想明白的,可以跟我说说。”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直击我心底,过了好久,我才倚着墙壁,逆着傍晚的太阳光,苦涩地道:“我在想,也许我的家庭遭到了诅咒,或许,我就是那个带着诅咒的不详的人,你看,我的母亲、父亲,还有我,都逃不过早逝的命运”
风把窗外的树枝吹得摇摆,却透不过厚厚的玻璃,穿不进来。
我想,风一定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可如果没有这层玻璃,鼻青脸肿的就该是我了。
电话那边,钟医生对我说的话颇为“反感”,他硬硬地道:“你的病还没到宣判死刑的时候。”
我突发奇想,想问他如何看待那两位老人对生命的态度:“钟医生,如果你的亲人或是朋友患了绝症,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想要结束生命,你会帮助他体面地离开这个世界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给了我一个答案:“别说亲人朋友,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放弃鼓励你,要坚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