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绞尽脑汁,四处奔走,巴不得趁着李满娘搬家这个日子,将所有可能与自家结亲的好人家一网打尽,把人家的适龄女儿全都领去给她相看,务必要尽可能地挑出一个才貌身世俱佳儿媳妇来。为了让李荇的卖相更好看一些,她也少不得要替李荇好生装扮一番,一大清早就叫人将李荇堵在家里,叫了人去给他量体裁衣,又搬出一大堆存下的好料子来,拉了李满娘在那里精挑细选。
李荇明知崔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纵然满心的不喜,奈何也终究犟不过崔夫人,少不得强撑着不耐烦让人给自己量体,兴致缺缺地听崔夫人兴奋地和李满娘讨论什么料子最合适他穿,什么颜色最衬他。他本是爱打扮的人,此时却觉得做这衣服真是太烦了,不如不做。
李元从外间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兴奋无比,说个不停的妻子和妹妹,还有就是站在一旁仍由她们推来推去,拉着布料在身上比比划划,神情发闷的儿子,还有两个坐在一旁看笑话的外甥。当下低咳一声,道:“行之,你今日没事儿么?怎地还坐在这里不动?”
李荇闻言大喜,暗道一声终于解脱了,忙道:“我正要走呢,爹爹也要去王府办差了吧?咱们正好同路。”
李元正好有话要同他说,当下点点头:“走吧。”
崔夫人还没比划完,就见丈夫将儿子给拉走了,不由满心不喜,正要阻拦,李满娘轻轻拉了她一把,低声道:“让大哥和他说说。不然那天他转身就跑了,你到哪里去找人?”
崔夫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顿住了,怏怏地道:“咱们也给自己添件好的。”
李家父子二人并肩出了正屋,随身小厮们忙忙地去牵马准备出行事务,李元背手前行,淡淡地道:“还想着那?”
李荇心口一紧,随即装晕地一笑:“想着什么?”
李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直言不讳地道:“想着何家的丹娘”
李荇倔强地抿紧了唇,也不应是,也不答不是。
李元见他果然如同意料之中一样默认了,当下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大丈夫当有所取舍”他顿了一顿,语气沉重地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不是一直都为商家鸣不平么?觉得大家不应该看不起商家么?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若是你想改变他们的这种看法,光凭你现在这样的身份地位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李荇有些心烦意乱,这些他当然知道,他也想继续往上走,做到更好,将来有一天,让大多数人都能静下心来听他阐述他的观点,实现他的理想。然而,他难道就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么?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李元见儿子抿紧了嘴,满脸的不以为然,晓得他心中所想,当下道:“你大概是想,凭着你本身的才干也能做到。但成功并不是光凭努力就够的,机会是有数的,并不是轻易给人的,能够走五步就走完的路,你为什么要走十步,甚至百步?”
李荇尖锐地道:“难道当初您娶娘的时候也想了这些?只是没法子娶到名门望族的女子才退而求其次?您虽然在仕途上走得艰难,但您能说,娘这些年对您一点帮助都没有?”
李元举手制止住李荇的反驳,严肃地道:“此一时彼一时,我那个时候的情况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我吃了多少苦头我自己心里明白,所以我才不想要你再走一回。我承认丹娘是个好女子,与你年貌相当,但是,她心中有你吗?”
李荇一阵气苦,如果不是家中反对,崔夫人几次三番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和牡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李元才无暇顾及李荇心中想些什么,自顾自地道:“如果她心中真的有你,就不该成为你的绊脚石,如果她一心想跟你在一起,为了你好,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就不该苛求……”他笑了一笑,“你们真想在一起,我也不是非得不许的,只要她肯退一小步。”
李荇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只要丹娘心中有他,只要丹娘肯退一步,那就是说,让丹娘做他的侧室?他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有恼怒也有心疼,更有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李元看到他的神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轻轻一笑:“但是,她肯么?何家肯么?”何家那般偏疼牡丹,怎舍得她去做人的侧室,受主母的气?牡丹本是三品大员的独子正妻,却不肯忍气,花了那么多心思吃了那么多苦头也要和离的人,又怎会愿意来做似他这等人家的侧室?简直是笑话
李元能想得到的,李荇也能想得到,他猛地抬头看着老谋深算的父亲,涨红了脸道:“爹爹有话但和儿子直讲就是,何必这样转弯抹角的?”
李元见他翻脸,也跟着翻了脸,冷哼了一声:“实话和你说,清河吴氏此番也会有人来这是很难得的机会旁人打着灯笼也求不到的”
李荇拼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我从来不知清河吴氏也与我家有交情”
李元死死盯着他,针锋相对:“他与我们之前是没交情,但以后就会有了说起来,这一位,可是从前秦妃娘娘提起过的。”
李荇的头“嗡”的一声响,冷笑道:“只怕是旁支庶女吧,就算是嫁过来,也不见得就能给你所想要的。”
李元对他的愤恨视而不见,云淡风轻地道:“虽然五姓嫡女说起来不多,但这位的各方面还偏巧都是良配你也不要急,人家还不见得就能看上你呢。我也就是提前和你打个招呼,该怎么办你心中要有数。你今年已是二十一了,再也拖不得。我不是卖子求荣的人,我知道什么对你更好。更何况,我们家如今的情况你当明白,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我就能做得了主的。”李元说完一甩鞭子,扔下李荇自行离去。
李荇呆立片刻,咬紧了牙关,也狠狠一挥鞭子,纵马疾驰,瞬间就将身后的苍山与螺山甩出老远。
转眼间,到了七夕这一日,一大清早何家的院子里就喧嚣起来,大人孩子们都穿上了新衣,女人们更是精心装扮,满头珠翠,浓烈的熏香味熏得何志忠忍不住打了无数个喷嚏,自嘲道:“我虽是惯常嗅惯这香味儿的,但若是经常这样,我这鼻子只怕要不得用了。”
牡丹笑道:“咱们家的熏香味儿其实算得够清雅的,不过咱家人多,味道又不同,才会这样。爹爹偶尔忍受一回就叫受不了,那我们今日还要与那许多美人们共聚一堂呢,岂不是要叫我们都捂紧了鼻子?”
何志忠笑道:“我是不管你们捂鼻子还是不捂鼻子,我只知道我今日拿去的这香山子只要一拿出来,就要叫那许多人来问是谁家卖的。明日、后日我们铺子里又要开始忙了。”
众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一行几十人说笑着浩浩荡荡地往昭国坊而去。此刻尚早,李满娘的新宅外面围满的全是自家的亲戚,并没有外人,就等着吉时一到好按部就班地完成入宅仪式。
李满娘穿了一身绛红色的襦裙,满脸喜色地与众人愉快地交谈着,一时看到了何家众人过来,便从人群中挤过来,招呼道:“可算是来了,啊呀,拖家带口的可真不容易。”
岑夫人笑道:“孩子们多,没法子。”然后谈笑自若地与其他人打招呼,崔夫人见状,也跟着上前来和岑夫人说话,顺便认真打量了牡丹一番。
但见牡丹梳了个交心髻,只插了两枝简洁大方又不失雅致的双股金框宝钿的头钗,穿着玉色暗纹折枝牡丹绫短襦配同色八幅长裙,腰间系着的松花绿裙带上精心绣了几朵盛放的紫色牡丹花,披着淡紫色的轻容纱披帛,脚下一双紫色缎面小头鞋,脂粉未施,就是涂了点粉色的口脂。她这身装扮并不出挑,还算是比较低调的,偏生整个人却显得雅致精神,明眸皓齿,光彩夺目,充满了活力,让人有意想忽视都不能忽视掉,看了第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崔夫人忍不住偷看了一直站在街边墙角里的李荇一眼,但见李荇虽然没有过来与何家人打招呼,却阴沉着脸一直看着牡丹。崔夫人的笑容就有些僵硬,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二人之间,若是可以,她是不愿意牡丹来的,但两家这样的关系,又是李满娘入宅,她怎么都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