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问内侍:“刑部的杜尚书不在文德殿了吧?”
“是,早就退下了。”内侍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严辞套了话,心中不由叹服,这严侯,人是年轻,心眼竟比三个人还多,不知怎么就猜到是杜尚书对皇上提起的李元淳的事。
严辞向内侍道谢,心里已然知道大概是为什么事。
他能得到消息,刑部自然也能,从前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都属三法司,但刑部地位比其余二者高出许多,如今御史台倒领了先,坐上了主位,刑部自然不愿意,所以他与杜尚书只是表面和气而已,私底下则是暗暗较劲,这次皇上召见,想来应是杜尚书得知此事,亲自去面圣了,要揽下拿人审查的活,只是不知道皇上召见他的用意是什么。
文德殿内,自严辞进殿皇帝便没有一副好脸,明显有意苛责,严辞却只是巍然不动站着,一副心中坦荡的模样。
皇帝问道:“李元淳窝藏逆党,这事为何没见你上报?你御史台就没得到一点消息?”
严辞脸上微愣,随后惊诧道:“李元淳竟如此放肆?他窝藏了戾太子附逆?”
皇帝隐忍着怒气道:“藏了祝俭的小儿子,什么时候,朕的消息竟比你还灵通?”
严辞这时低头道:“皇上息怒,臣上午的确收到了消息,说有人在李府见到酷似祝家公子的人,正遣人去详查,就接到了进宫的口谕,此事确实是臣疏忽懈怠。”
“哼。”皇帝语气略平了一些,又缓声道:“你今夜就带人去将人拿下,再把李家围了,那李元淳,还有他几个儿子,都带进诏狱慢慢审,朕倒要看看这次那群迂腐文人还有什么话说!”
严辞沉默一会儿,终究还是开口道:“皇上,此事恐怕不妥。李元淳算得上博学多识之大家,又深得人心,被称为半个圣人,若抓了他,怕是会和上次一样犯众怒。”
“上次那是时机不对,他再博学,胆
=请。收。藏[零零文学城]00文学城努力为你分享更多好看的小说=敢窝藏逆党,自然要与庶民同罪!”皇帝强硬道,似乎这次是铁了心要治李元淳的死罪。
严辞平静道:“祝俭之死,京中也颇有微词,若李元淳再因此而获罪,只怕到时民间还赞扬他高义薄云,与祝俭有伯牙子期之情,生死之交。”
皇帝静静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朕倒行逆施,滥杀滥伐?”
严辞回道:“臣不敢谤议皇上,只是李元淳毕竟为才学之士,又是德高望重,望皇上三思。”
他说得客气,但在皇帝出声质问后还如此平静,并没有作出诚惶诚恐的态度来,这本就是一种无声的违逆,皇帝现在知道,恐怕他不是收到消息太晚,而是想有意放过此事。
君臣二人对峙一会儿,皇帝开口道:“你别望了你的志向和老侯爷的遗志,李元淳这些人,便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
严辞因这句话而凝住了气息。
安阳侯府因军功起家,但□□皇帝开国后便实行“重文抑武”政策,将各大开国大将都夺了兵权,只高官厚禄养在京城,兵权全亏皇帝所有。
□□皇帝此举自有其道理,但历经太宗、高宗两任皇帝后,开国时的“重文抑武”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重文轻武”,世家子弟以从军为耻,哪怕做个闲散职官也不愿去挣军功,寒门子弟倾尽所有也要走科举这条路,从军倒成了被人鄙弃的出路。
然而周边四散的蛮夷最近数十年逐渐统一,他日羽翼丰满,必然要对中原富庶地虎视眈眈,到那时若武力不济,必然成为周边强敌嘴边的肥肉,所以他父亲毕生愿望就是变法以改军制,将“重文抑武”与“重文轻武”变成“重文尚武”,前些年好不容易让先帝下了决心要变法,却被戾太子作乱杀害,他此生愿望便是承父志,让大兴走上强兵之国的道路。
父亲生前曾向李元淳提起过这想法,被李元淳竭力反对,甚至写了整整五页的长信来列举尚武之弊端,皇上说得对,以李元淳的执拗和威信,他的确会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可他也是一心为国着想,只是看法有所不同而已,就因为如此,他就要被抄家灭门吗?
谁又能说,变法之后不会走上另一条歧路?
在严辞沉默时,皇帝说道:“你先回去吧,拿人之事,朕便交给刑部了,明日朕会将此事放上朝议,你既身负捉拿逆党之责,该如何奏议,心里该有数。”
严辞躬身,无声地退出了文德殿。
明日他要做的,就是替皇上发言,力排众议,严惩李元淳。
抄家或是灭族,都有可能。
他失神地出宫,骑上了回府的马背。
心中却牵挂着明日朝议,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择。
才出皇城,却遇到了丁忧在家的前副丞王存义。王存义为人豁达,又正好与他父亲互为知音,也曾监考他省试,算是他的恩师。
王存义乘着马车,看着他在马车上笑道:“严侯这一脸丧气,莫不是在文德殿挨了训?”
严辞勉强一笑:“老师果真了解学生,才疏学浅,又不善言辞,自然要常常挨训。”
王存义大笑起来,回道:“走,陪我去喝几杯?”
严辞心中正是沉郁,听他邀请,便同意了。
不承想王存义竟带他到了教坊司,要一边听琴,一边喝酒。
严辞在教坊司前笑道:“老师不是自述服母丧,日日哽咽难鸣,无法就任官职么,怎么还有心情到教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