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仍燃着炭盆,味道有些呛鼻,不若听雪轩里的金炭。
孟江南并未吵醒孟蓝茜,而是悄声走至窗边,将窗户稍微推开来些让屋子通通气,尔后拿过一张圆凳,轻声放在孟蓝茜身旁,缓缓坐了下来。
躺椅的另一侧也放着一张圆凳,凳上放着一只针线盒子,一只胀鼓鼓的布团上扎着几根串着不同颜色针线的针,还有一只针线团滚到了地上,正正好掉在孟蓝茜脚边,许是她睡去了的缘故,并未发现,是以并未拾起。
从她手上半歪着的缝至一半的虎头小鞋来瞧,不难瞧出她是缝着缝着便倦了,靠着椅背小憩的时候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的。
与穿金戴银一身绫罗的柳氏相比,孟兰茜的穿着打扮要素净上许多,她身上只穿着一件靛蓝色的素色交领长袄,梳着松鬓扁髻,髻上只斜斜插着一支绾发用的素玉簪,莫说她是谭府的正房夫人,便是说她仅是这谭府的一个妾室,不清楚谭府情况之人怕也不会不信。
她倚在躺椅里,睫羽低垂,面容安宁,此时瞧着才依稀有些当年俏丽的模样,而非如今仿佛被年月磨平了所有脾气与棱角的憔悴。
孟江南难过的目光落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位置,须臾又移到了她手中虎头小鞋上来。
孟兰茜的针黹自小便做得不好,从前为此不知挨蒋氏打过多少回手,如今多年过去了,她的针黹依旧,并无长进,否则她手中的虎头小鞋便不会绣得颇为歪扭。
可从她泛着无数血点子的指尖看得出来她缝得很认真。
小小的虎头鞋,仿佛倾注了她所有的柔情。
孟江南看得愈发难受,少顷,她伸出手来,慢慢地将那只缝了一半的虎头小鞋从孟兰茜手中拿开,放到了针线盒子里,再为她将盖在腿上的薄被轻轻往上拉,盖到她的身上去,最后弯下腰来将那快要被灰烬完全覆盖的炭拨开了些,再添了几块新炭进去。
孟兰茜其实睡得并不安稳,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便是见着孟江南躬着身添炭的模样。
下一瞬,她完全清醒过来,眸中写满震惊,生怕是自己看岔眼了,不敢眨眼,更不敢坐直身,只定定地看着孟江南,难以置信地轻声道:“小……鱼?”
“二姐。”孟江南当即将手中的火钳放下,坐回到凳子上,关切地看着孟兰茜,“你醒了,可是我吵到你了?”
“小鱼!”听得孟江南的声音,孟兰茜倏地坐直了身,同时伸出手来抓住她的双手,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她手上的温度,才敢相信自己瞧见的并非虚影,也并非是在梦境之中。
“真的是你!”有如担心孟江南会突然不见似的,孟兰茜将她的双手抓得紧紧。
那是有如游子一般对家乡的念想,是有如漂泊之人对亲情的渴望。
看着惊喜激动的孟兰茜,这一瞬间,孟江南忽然觉得,二姐她……是后悔了吧。
她不知二姐如今是否觉得后悔,但她知道,二姐她定曾后悔过。
后悔当初的决绝。
只是这世上的很多事,一旦决定了,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曾经的家于二姐而言,早就回不去了,即便她曾后悔过,她也没有了可归去的地方。
或许人人都觉得二姐错了,可她却觉得,这在情爱上所谓的对与错,除了自己,旁的谁人都无法言说。
“二姐,是我,小鱼。”孟江南端坐在圆凳上,任由孟兰茜紧抓着她的手将她细细打量。
上回在东岳庙相见仅是匆匆一面,她们根本来不及将彼此细瞧,方才的时间孟江南已经将她细细瞧过,而孟兰茜却还没能有机会将她瞧上一瞧。
看着双颊白嫩面色红润已然长成十七岁大姑娘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孟江南,孟兰茜瞧着瞧着便红了眼圈。
“小鱼长大了。”孟兰茜抬起手抚了抚孟江南的鬓,又抚了抚她的脸颊,眼神温柔又宽慰,“长成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真好,真好。”
忽尔,她将孟江南搂进怀里,低着头愧疚道:“对不起,这些年二姐没有在你身旁照顾你,对不起……”
她将孟江南愈搂愈紧,语气里是深深的愧疚,既是对孟江南,又像是对曾经的她自己。
“二姐,我很好,不管从前如何,如今的我过得很好。”孟江南也抱住了自责的孟兰茜,抚了抚她的背,轻声道,“二姐没有错,二姐不用跟我道歉的,这一生还能再见到二姐,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没有见到二姐的机会了……”孟江南说着,喉间也哽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