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员外郎官职从五品,府邸自是不能与苏府相提并论,但凭他一个区区从五品员外郎能在京城置办一座四进大宅院,其本事可见了得。
孟江南站在谭府那扇明显重新上过漆的朱漆大门,想着的是当初二姐孟兰茜离开家时头也不回毅然决然的模样。
喜雀胡同行人往来不多,向寻将马车停在谭府门外转角处,谨遵向漠北前去棘闱前的叮嘱,务必保护好孟江南。
小秋上前敲门,阿乌站在孟江南身旁,向寻立在她身后一步之地。
应声来开门的门房是一名尖嘴猴腮的男子,目光在孟江南面前溜了一眼,他本想多瞧上几眼,然而她身旁的阿乌以及身后的向寻让他不敢多瞧,只客气地问道:“敢问这位娘子找谁?”
小秋并未漏过男子方才在孟江南身上瞟的那一眼,她不由心生厌恶,眉心一拧的同时挪了挪身子,挡在了孟江南前边,阻隔了男子的视线,压着心中不悦道:“我家娘子前来拜访贵府当家夫人,还请代为通传一声。”
男子本还想再看孟江南一眼,阿乌此时忽然叫唤了一声,生生惊了他一跳,连对方身份都忘了问,忙应道:“那还请娘子稍等,我这就去通传。”
见着大门掩上,小秋这才转头看向孟江南,紧蹙着眉,气道:“小少夫人,此人好生无礼!竟敢拿眼神朝小少夫人身上乱瞟!”
若是让小少爷知晓,他可休想安生!
小秋在孟江南跟前伺候一直都顺从又听话,但她绝非一个软性子没脾气,否则当初从赵家出来后她便不会从囚笼一般的家中逃出来。
孟江南于她而言是主子是朋友更是姐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能忍受旁人欺她辱她,但是她不能忍受旁人对孟江南有一丁点不敬。
尤其是如这谭府门房一般明显有着小人心思的人。
豆蔻年华的少女恼起来的模样满是蓬勃的朝气,跟在孟江南身旁大半年,小秋再不是当初在赵府时那般总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如今的她已与寻常的姑娘家无异,会恼会笑,而不再是只如机械一般连笑都不敢的奴仆。
看着她生气时双颊红润的模样,孟江南不由想到前世她被从冰冷的井水里打捞上来的模样,十三岁的豆蔻,最美好的年纪,却是无辜又悲惨的下场。
孟江南非但不恼,反是浅浅笑了起来,由不住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因为生气而微微鼓起的腮帮子,笑道:“小秋生起气来的模样也好看。”
小秋一脸错愕,继而是面红耳赤羞赧局促地低下了头去,拘谨道:“小少夫人,奴婢、奴婢……”
她被孟江南这忽然的夸赞弄得不知所措,根本不知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偏偏向寻此时不仅忍不住笑了,还朝她竖了竖大拇指,示意自己赞同小少夫人所说的。
小秋这会儿只觉自己双颊烫得厉害,更不知自己当说什么了。
那掩上的谭府大门此时又打开了,方才那位门房站在门内,眼神不敢再乱瞟,只客气道:“我家夫人让娘子里边请。”
谭府是典型的京城大院,既没有宣亲王府那般的精致景致,也没有苏府那般的书香气。
若在从前,孟江南入得这般的府邸,定低着头不敢多瞧,然而嫁给了向漠北之后,她的见识随着他在慢慢地拓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见识短浅的市井小女,向漠北的心在成长,陪在他身旁的她,也同样在成长。
只是此刻从容大方跨出每一步的她尚未有察觉罢了。
门房顶着巨大如人的阿乌以及绷着脸的向寻带给他的压力,小心地将孟江南领到了第二进院的正房。
正房里,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正斜靠在圈椅里,由一名婆子在身后伺候着捏肩。
妇人头戴黑绉纱狄髻,狄髻前方中部缀着金质菩萨坐像分心,髻顶插金镶绿松石挑心,两侧插有牡丹、梅花、菊花形金簪各一对,身着一件金纽扣竖领白绫金掏袖长袄,一条织金裙襕蓝缎马面裙,外罩一件桃红纱地彩绣花纹披风,耳上缀着金葫芦耳坠,许是畏寒,她额上还裹着绣珍珠金花的首帕。
单就她这一套金头面,便已能看出她在这谭府里的地位,更莫论她此刻在正房里坐的是位北面南的右首主家正妻位。
她倚在圈椅里,入得旁人眼中最醒目的并非她的金头面,而是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妇人在见着门房领进正房来的人竟是孟江南时面上是难掩的诧异,伴随着的是一股不知名的嫉妒与不悦,许是因为孟江南即便穿戴素雅也娇艳姝丽的模样,又许是因为她那简单之中华光潋滟的头面。
孟江南在见着妇人时也怔了一怔,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不仅因为这所谓的“当家夫人”并非孟兰茜,也因为这妇人正是正旦那日对孟兰茜态度傲慢不屑的女人柳氏。
那尖嘴猴腮的门房显然是个聪明的,绝不会通传错误,且小秋方才在门外已经说得很清楚,她是来拜访“当家夫人”,然而眼下她在这正房里见到的却非身为谭员外郎谭远的正妻孟兰茜,而是见到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足以见着孟兰茜在谭府中的地位如何。
而门房虽未有道明是何人前来拜访,但柳氏压根想不到来人竟会是孟江南,那个曾在东岳庙里与孟兰茜说话的女子。